“疫”路有你 | 彭瑞高：一夜等罢头飞雪

近两个月，小区常有些事情口口相传，这是发生在南区、传得最多的一件。

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刚在医院遭到丧父之痛，才把父亲送进太平间，却又接到疾控电话，说他核酸异常。这时他是什么心境？又会怎样选择去路？

他开着车，眼前一直浮着父亲的遗容。那张苍白的脸，他在床边凝望了两星期，早已深深刻进心底。父亲患急性白血病，4月9日进的医院，苦于疫情，医院没有相关门诊和手术；他是看着父亲像盏油灯那样，一天一天油尽灯灭。他无数次呼唤父亲，此刻仍在呼唤……

半月来，他独自一人在医院照料父亲，没人来替换过他。他现在想见到两个女人——母亲和妻子。他要告诉她们，父亲临走前的一切；他还要跟她们商量，大疫临头，怎么操办父亲的后事。

他还渴望见到宝宝。父亲临终前就想见见宝宝。如果不是封控，他会把宝宝抱到床前，让祖父最后看一眼。孩子还不懂事，如果他踏进家门，第一句话问他：“爸爸，我爷爷呢？”那时，他怎么回答？

左邻右舍，到时也会来问他：“爷爷好吗？”他该怎么回答？

想起那么多邻居，他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温暖的感觉。

他还记得父亲发病那天，自己匆匆离开小区的情景。那些天，他刚被邻居们推选为弄堂“堂主”。小区很大，有近千住户，像他这样的“堂主”有几十位，属于志愿者领头人。每次核酸检测，他都要排好时间，叫好住户，不让检测车前人群聚集；每次抗原检测，他都要发放试剂，收集结果，上报医生；每次募捐，他都要线上动员、线下收款，还要带头捐款（这次他刚捐1500元）。最忙最累也最热闹的，是分发政府“大礼包”。那天他会开车到大门口，把各家礼包都装上，然后送到每户门口。分发这礼包时，弄堂就像过节一样，一扇扇玻璃门后、一只只口罩上方，是一双双笑着的眼睛……

小区、弄堂、隔壁邻舍……想到这些，他心里忽然一紧。半个多月没回家，小区微信群他却天天看。北区疫情基本控制住了，南区也继续保持着一片净土；小区还没解封，但“清零”之声已隐约可闻。这两字的发音，是多么好听啊。为了这两字，南区北区差点割裂，两千多芳邻苦苦相守……

他打开右转灯，在路边慢慢停下。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前开了。

不要说疾控通知他核酸异常，就是正常，他也觉得自己不能进小区。毕竟在医院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要是带上病毒怎么办？传染自家妻儿不算，还要贻害左邻右舍，这是人做的事吗？

他把车开进停车场，找个车位停下。他用手机告诉疾控中心自己所在位置，然后放下座椅，躺平身子，静候医生来做核酸复查。

几小时后，医生赶来取样，告诉他，请耐心等待复核结果。

他还是等在车里，喝一点矿泉水。他预感正确：疾控后来通知他，核酸复核结果阳性。

他怔了一下，疲惫多日的全身，反而一下子松弛开来。他依然等在车里。医生说，会派救护车过来，把他转运去方舱医院。

这一等就等久了，直到那辆闪着警灯的救护车开到他身旁，他才推开车门。这时他已等了一天一夜。他下车后向东方望了一眼，天边晨曦微明。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黎明吧？

一夜等罢头飞雪。他发觉，自己这一夜老了许多；但又觉得，这一夜值得。（彭瑞高）

组稿编辑：吴南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