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钱塘里》演出照 官方图 下同
在越剧《钱塘里》中,“钱塘里”是一个社区。一个地域特色浓郁的名字,剧中陆亚飞和方小米相携共撑的天堂伞,是有象征寓意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名字或符号跟越剧融汇成一,天然便和杭州的气质熨帖。这部作品所建立的戏剧关系、以此为文化底色进而通过一场撞车事故勾连起两个家庭之间的恩怨纠葛,不单彰显出诚信与包容的价值内涵,也关注到城市发展进程中新的行业特征及其价值构建。这个崭新的视角,衔接传统而别开新意,显然承载着城市文化建设的鲜明旨趣。
方小米和丈夫陈运河都是进城打工者,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不易。为了回家照顾孩子,方小米在着急忙慌之际骑电动车撞伤了互联网企业部门经理陆亚飞的母亲金月芳,飞来横祸一下子把两家人卷进了戏剧性的漩涡。因为顾念孩子,方小米把伤者送医后匆匆离去,被误会为肇事逃逸,而她的家庭窘境和尚未被识别的身份,又让她陷入到了一场“去还是留”的艰难抉择中。就像所有忙碌的城市即景,这样的场面再熟悉不过,而肇事者的人性抉择和受害方从怨愤到理解的情感发展,似乎都在观众意料之中。在城乡共融发展的时代大潮中,过去的某些隔阂已然淡去,而越是普通家庭就越能体会到彼此间的幸与不幸,他们作为普通人的情绪得到释放,真诚与善良从未改变。于是,方小米选择了承认肇事,并主动承担起照顾金月芳的责任;而了解到其家庭困难的陆亚飞,则悄悄援手医疗费用,帮方小米渡过难关。彼此没有推卸,只有体谅与真诚,让人备感温馨。
由撞车而建立戏剧集中的框架是讨巧的。但故事并不仅止于此,而是在主线中纳入了新的维度,将故事进一步向前推进。无力支付医疗费的方小米满怀愧疚,化身护工,居家照顾陆母;为稳定金月芳的情绪,陆亚飞、陆父与之共同制造了一个谎言,称方小米是陆亚飞雇佣来的。在金月芳怨愤持续、念念不忘追索肇事者的过程中,她万万没想到,肇事者就在她的身边。很显然,肇事者“去还是留”与受害家庭“追责还是包容”的抉择冲撞,是有关诚信与包容的;此时构织的悬念,意味着真正的和解尚未落地。那么,两个普通家庭因意外造成的困窘与冲突,要如何才能真正化解呢?在越剧《钱塘里》中,创作者巧妙地跳出了就家庭说家庭的叙事,把目光投到了更广阔的行业视野当中,从而捕捉到戏剧人物之间的城市共情。方小米的丈夫是外卖员,陆亚飞所就职的企业是互联网配送服务企业,在车祸架起两家愁之际,陆亚飞也因执着于“保护外卖员和客户的共同利益”而与上司冲突,遭遇职业挫折。不经意间,他们的喜怒哀乐,犹如锅碗瓢盆的协奏,汇合到了一起。
金月芳发现方小米是肇事者的真相,怒斥方小米,后者满怀愧疚,失措茫然地来到钱塘江边;愤而递交辞职报告的陆亚飞,喝得醉醺醺的也来到了钱塘江畔。两个处于生活艰辛和事业挫折的人,在微凉人生中互诉衷肠,在如织雨丝中相携共撑天堂伞。天涯此时,人和人之间再也没有了身份、地位或城乡的隔阂。戏到此时,全剧唱段抵达了高潮。此时的情节安排取急用缓,让方小米、陆亚飞的缓场抒情与陆家、陈家寻找出走的方小米的急场叙事双线并进,很好地展开了戏曲紧打慢唱的表现优势。而剧中人物的个性比较鲜明,如方小米诚信善良、心思细密又沉不住气,陆亚飞行事干练、为人包容,金月芳本质善良而有些小市民情绪,老陆憨厚又有怕老婆的特点,诸如此类,城乡环境塑造的个性差异得到了丰富呈现,也给舞台表演提供了较好的行当搭配和细节空间。在守正中有所创新,而能发挥优势、反映新的生活内容和新时代价值内涵,正是越剧《钱塘里》能够取得成功的关键。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全剧形成了两个身份置换:一是方小米和金月芳的“肇事者”身份置换。方小米出走,留下了借条,自证了自己的诚信担当;而老陆斥责金月芳如方小米出事“你就是肇事者”,一下子让“肇事者”的身份逆转,尽管事故并未铸成,却让开头的车祸有了更普遍的象征内涵。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事故”和“故事”相依而存,而化解“事故”正需要有诚信包容之心。二是方小米和陆亚飞的“拯救者”身份置换。在此之前,是陆亚飞援手方小米,此时则是方小米用自己对陆亚飞的开解,特别是表达的敬重,来肯定后者的处事方式和职业理想,从而让后者获得洗涤和成长。正如陆亚飞此前所唱的“拉住的虽说是她家,其实更是我的家”,那推己及人、施人援手的价值理想,何尝不是彼此成全的佳话呢?在笔者看来,这两个身份置换巧思别致,顿时让全剧提升了价值境界。文似看山不喜平,戏更如此,讲的是要有传奇性,而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不易得的,就连车祸连结起两个家庭关系的情节,如今也司空见惯。就车祸而言,看似取巧,取用更奇;就生活来说,原本普通,却处处彰显出普通人的崇高与善良。越剧《钱塘里》能够在这方面深掘而有新的掘进,于平常处有新的发现和创造,无疑是让人意外和欣喜的。(郑荣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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