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梦华录》，只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页封面

“一城宋韵半城水，梦华飘逸伴汴京”；描绘宋人生活的笔记体散文《东京梦华录》——这两点是电视剧《梦华录》剧名的出处。何谓“梦华”？乃“梦游华胥之国”的简称，据说黄帝曾梦游此地，华胥之国，是传说中的仙国，美。

图说：《梦华录》 官方图

“宋韵绕梁”

唐朝的宵禁制度，在北宋汴梁已经被取消，故而北宋夜经济发达。市民阶层兴起，世俗文化大放异彩，瓦舍勾栏——亦即露天演出场所里的演出活动颇为热闹，“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与白朴、马致远、郑光祖并称为“元曲四大家”的关汉卿，就活跃在夜色下，柳巷中。作为四大家中的头牌编剧，关汉卿的代表作既有《六月雪（窦娥冤）》，也有展现底层娱乐圈姑娘们互相帮助的《救风尘》。宋元时期，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由宋词进入元曲的阶段。以歌舞演故事，是中国戏曲的演绎方式。故而，写了六七十部元杂剧的关汉卿留存至今的十几部剧作，也是当时文化生活的缩影。因而，影视剧《梦华录》自称续接上了元曲的一脉，但自从第10集后，就被人说是“高攀”，按下不表。

先说其表象，曾经也导演过婚内外大战《牵手》的杨阳坦陈，北宋都城汴梁亦即如今的开封，当年可谓北方水城。“一城宋韵半城水”就是对当时实景的白描。她先一人开车沿着大运河找景，更进一步明确《梦华录》要拍到水上。他们在原先拍民国剧的一个场景里去修缮，放水、放植物、放假山、修屋顶——按宋代美学的风格统统换一遍。而三位姐妹共同经营的茶坊，也被安置在水边，这才有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氤氲气——也可解读为“仙儿气”。饰演赵盼儿的刘亦菲，被公认为“超级仙儿气”。三位女主角的灵动，就此被烘托出来。加上感情戏，顾千帆和赵盼儿坐船经过桥洞，陈廉在上面撒花，两人在船上抓萤火虫……完全营造出水城梦幻情感滤镜。颜值与爱情，都被衬托得水灵灵。这也是朱家角、周庄、西塘等一片江南水乡在江南人看来一个样儿，在北方人看来——啊呀，美呀！

宋代，是绵延千年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朝代。恢复其美学理念的作品，在当代舞台上，就是舞剧《只此青绿》；在文旅景点上，可以去看青浦青龙塔、佘山护珠宝光塔。由社会稳定带来的经济繁荣，引发的文化昌盛，在相当程度上奠定了如今江南文化的底色与底蕴。《梦华录》中提及的若干“知识点”可以佐证。“茶百戏”是宋朝流行的茶道，又称之为“水丹青”，堪比如今的咖啡拉花，但难度更高。琵琶，看似为中国民族乐器，其实也是从丝绸之路上的西域流传过来，当时的琵琶是横抱着弹奏，所以宋引章横抱琵琶半遮面。

表里不一

谈完表面看内里，接下上文的“不表”——《梦华录》是真心想续上《救风尘》吗？从剧组的自定义标签上来看，是；从观众观感来看，否。这就是其“表里不一”带给观众的最大落差。剧组标签是：“古装版欢乐颂”“学会自立自爱”“女性群体互帮互助”“冲破封建礼教束缚”，总之，是“年轻女性的修炼手册”。

关汉卿的《救风尘》开篇就明确了赵盼儿、宋引章的妓女身份。故事主线，是讲述名妓赵盼儿如何假意勾引与好友宋引章结婚的周舍，骗取休书，将自己的好姐妹救出火海。《梦华录》则打着《救风尘》的旗号，将两位女主角“救”出贱籍。贱籍，也是乐籍——始于西周，直到清朝才被废，罪臣、战俘和犯罪的达官贵人的妻女及其后代载入名册，改了户籍，使其世代囿于娱乐圈，不得从“下九流”翻身。

虚化或者说脱离了这一历史基础的《梦华录》，让观众怒了。关汉卿的赵盼儿，因出身极其低微，行事极其高尚，表现出侠、义、胆、智，散发出人性而不仅仅是女性光辉。《梦华录》的赵盼儿，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两女子双双贞洁而显得爱情“圣洁”被热捧，散发出的根本不是尊重女性甚而完全男权思想的“封建”——该剧哪里突破封建礼教束缚了？价值观错乱，是《梦华录》站不住脚的根本。为让赵盼儿安心，顾千帆第一时间交上房本；谈及出身问题与贞洁观念，瞬间穿越回宋代——在宋代，这恋爱，是谈不下去的啊！

无论是法国小说《茶花女》的女主人公、唐传奇小说《虬髯客传》中的红拂，还是英剧《名姝》等各古今中外同题材文艺作品，没见这么表面“拔高”实则“诋毁”女主角的。仅以中国电影《金陵十三钗》为例。1937年日军入侵南京，一批教会学校女学生被救出，躲在教堂里，巧遇14位风尘女子。当女学生被日军发现要送去当慰安妇后，风尘女子决定替代女学生前往。去慰安所前夜，在一曲《秦淮景》中，妓女减去长发换了衣裳，扮成女学生。此时，关汉卿的赵盼儿的形象会叠化在眼前，人性会发光。

因此，《梦华录》顶多只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页封面。封面的用处，是让人被表面吸引后还能再打开书、翻下去，只是虚浮的内容和错乱的价值观让“封面”引发的一点美感也消失殆尽。（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