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文体快评 > 正文

新民艺评丨有一位诗人在江南奔跑——涂国文和他的诗歌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吴长青     编辑:赵玥     2022-07-18 17:31 | |


图说:涂国文

涂国文是个拿命来写作的诗人,在我遇到的诗人中可能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执着。但我觉得涂国文还有其他诗人所不具备的气质——圆融和通达。这也使得他的为人与为文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在他的诗歌中可以读到这种气质。这也是我将他的诗歌归入到文人诗歌这一类当中的理由。他做到了才情与道统的统一,也做到了精神内审与外物审美的完美结合。他在他的诗歌世界里建构出另一个王国。

因此,江南、故乡和世界是涂国文诗歌的核心意象。我将围绕这三个主体阐释流淌在涂国文的精神王国里的情感热液。

江南是一方雨水凝成的丝帕/拧一把就是一只柔波脉脉的西子湖/或者一条涛声隐隐的钱塘江

江南在雨水中发酵/长出千里杨柳烟万畴桃花云/飘荡在我们的双眸里

自从那年被你的雨水打湿了鞋袜和裤管/江南啊我一生的行程/就再也没有干爽过

——《江南》(2009.2.26)

涂国文以浪漫主义的格调将他心中的地理的江南巧妙地转化为极具江南人文特质的风物——丝帕,自然的江南与地理的江南互相转换,意象“江南”中的“雨水”生成了诗意的元素,无论是“西子湖”“钱塘江”还是“杨柳烟”“桃花云”都成了与诗人休戚与共的一部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诗人都带着“雨水”,载着“江南”。如果缺少了这样内在的自然转换,要做到如此浑然天成是不可能的。涂国文的诗歌修养与他的学养也是密不可分的。这是典型的文人诗歌的具象之一。

图说:涂国文

涂国文并没有停留在表象的“江南”里,显然,他受到了苏格拉底的哲学启示走上了“审视”的生活。诗人列出一系列“江南”的风物,在每一个风物的背后都潜藏着一段历史、一串人文历程,甚至有着人类文明的进化史。这是诗人在向“江南”的前端回溯,市井的江南与历史的江南交相辉映,交织成今天的丰富的江南的人文底蕴。诗人跳出了简单的抒情,而是以马致远式的一串名词组织成一段“小桥、流水、人家”的经典图画,有色彩、有声音,甚至还有“枪声大作”的改朝换代的场景。一句“若惦念 请来旧时光里寻我”,将个体的“我”与“江南”合二为一。如果说,以上作为诗歌技术的转换称为“内转”,那这里就是一种与生命相关联的“外在”转换。

我想做一个江南旧人物/趿着一双木屐/藏进旧时光里去

我将丝质的新生活脱下/扔在河岸上/像溺亡者/遗留在人世的一堆衣物

棉质的旧时光/棉质的旧人/旧得就像一朵老棉花/旧得就像一团和气

旧得就像一辆/在雨巷中穿行的人力车/旧得就像胡同里一串/鸡毛换糖的卖声

比驿站还旧比邮路还旧/比一袭青衫还旧/比一把铜锁还旧/比一只藤条箱还旧/比政党和革命还旧

旧成一把油纸伞/旧成一条青石板路/旧成一只茶盅/旧成一阕宋词

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

——《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2016.6.27)

涂国文的“江南”在地理、自然与生命之间相互转换,在我看来,这是源于他精神的提升自然得来的灵感和能力。在“江南”的大意象中“故乡”却更为精彩。

诗人透过一面“青铜镜”里的“自我”看出了“故乡”的前世今生,这面“青铜镜”是什么呢?如果没有这面“青铜镜”会不会将“身体”与“故乡”的意象发生联系?这是我们探寻的关键,也是诗人的“玄机”所在。今天的“青铜镜”基本都存在博物馆中,因此,这是与“考古学”联系在一起的具有“年代感”的“身体考古”,“身体”与“故乡”又是联系在一起的一组意象。通过这样的“转换”,“故乡”就成了自己的“身体考古”。“故乡”这么鲜亮的词汇顿时又有了更为“体己”的亲切感。

透过青铜镜暗红的锈斑我首先隐约看到一座史前的坟墓/那是我的心脏/里面埋着我死去的爹娘

接着我看见脊髓沿着我弯曲的脊椎/汩汩地流淌成信江的模样/我身上飘挂着的燕语/在都市的钢筋丛林中迷失了归巢的方向

然后,我看见自己遍身的体毛出现在镜中/就像故乡茂盛的农事/和那茂盛的山林与红白喜事

我的肝、胆、脾、肺、肾、胃和膀胱/摊在故乡的地图上/那是一串湖泊/名叫林剑湖马山湖荷叶塘洪家塘扁担塘棉花塘洋片塘

我扬起的手掌一只潮红一只苍白/潮红的是故乡贫穷时虚旺的肝火/苍白的是故乡致富后失血的风尚

我的眼眶忽然涌起一阵炽热和凉意/原来是我的双眸/变成了故乡农历中的日头和月光

我满头的青丝在秋声里向着故乡潇潇而落/沧桑的额裸呈一座荒凉的悬崖/锃亮的是苦难/闪耀的是荣光

我猛地感到右腿的韧带在隐隐作痛/那是我在履风的旅途中被地平线绊倒留下的隐疾暗伤/这样一种浪子的职业病/只有回到故乡的鸟声里庶几才可治愈

——《在一面青铜镜里辨认故乡》(2013.8.26)

诗人将“故乡”放置在“江南”的意象之下,但又囿拘“江南”,尽管没有具体说出“西”的范围,但是这个地理坐标选择在“自我”所在的那个原点,“西”是相对的,是以自我的原点作为参照,说“西”其实隐含并凸出“东”的存在,这个“存在”就是“我”与“故乡”始终遥遥相对,是在一根线的两端。说的是“方向”实际还在一种剪不断的“黏连”的关系上。这是诗人的智慧所在,也是游子与故乡之间的一种相互“照亮”。

故乡在西,上弦月遥望的方向/有多少白云浮向西天,便有多少春天奔赴故乡/有多少条江河向东奔流/便有多少道绳索绑缚游子漂泊的灵魂/月光千里,代替故乡流照异乡/代替游子抚触故乡/月色如镜,镜中的异乡人都长着一张乡愁的脸孔

 ……

向西是故乡。江南西道干越之地/映山红、红花草和蓼子花铺满的祖庭/鄱阳湖和信江的涛声是一种古老而现代化的反光材料/即令是在黑夜,即令你关闭目光的导航系统/只要你向西而行/只要你打起远光灯,那灵魂深处反射出来的光明

足以照亮你归乡的车轮……

——《向西是故乡》(节选)(2017.12.22夜,于故乡)

在涂国文的“故乡”里我们同样可以读出另外一种“况味”,古人有“以乐写哀”的文化传统,涂国文将这种传统延续下来。他走出了简单地将“故乡”的“变”写成一种批判,而是将这种“变”转喻成新的意象——温暖的黑暗,这大概是所有“游子”在心底对故乡最为复杂的敬意。只有诗歌这种问题可以实现这样的转换。

太阳的纽扣从西山的扣眼里脱落/黑夜的大氅从天空的肩头飘下/空巢的老村庄如时代的蝉蜕/新楼房的舞台喑哑了灯光的嗓子/农历的美德/从日子薄薄的蝉翼中透射出来/置身于故乡的黑暗中/我第一次感受到黑暗竟然也可以/如此光明如此温暖/如此让人心灵熨帖

——《有一种温暖的黑暗叫故乡》(2016.1.3)

如果说“转换”是涂国文诗歌的关键词,在这里面其实浸润着他对汉语传统和语言的娴熟使用。这不仅是技术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审视”与“跨越”。几乎每一个有出息的诗人都有一部自己的“荒原”,涂国文的“荒原”是古老的“汉语”世界,他将“汉语”编织成一张“网”,每个“节点”就是“汉语”世界的各种元素的组合——书的装饰、封面、封底、书脊、腰封,主题、修辞、情节,小说、诗歌、散文,警句、成语、格言。这“荒原”一点也不“荒”,繁花似锦!

荒原如一部摊开的大书,覆盖在大地之上/封面封底装饰着一座百花园/隆起的书脊上爬伸着一行鎏金文字/一条玉带似的腰封,提示它的盛大与辉煌

寂静在封皮的巨翼下,孵化着黑暗的主题/修辞的土拨鼠在想象中奋勇掘洞/情节的蜈蚣排着队在小说的灌木丛下行军/诗歌的赤狐和散文的狼獾上演交媾的哑剧

长剑的警句、匕首的成语和弯刀的格言/被野火的长舌一条条舔噬/留下一具腐臭的蛇蜕/像暴发户摆放在书柜上的烫印盒式假书

这繁花似锦的荒原/这繁花似锦的汉语

——《荒原》(2020.5.12,速记)

超强的自我“审视”能力是诗人实现精神超越的路径,其向度和力度不啻为一种“革命”性的“内视”,这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攀登”,是对“自我”的一种积极的否定和扬弃,只有心中有一座“乞力马扎罗” 的人才能看到这样的“相对”性。也只有这样,那只不畏风雪的经典的“豹子”才能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确切地说,在生活的潜流中,有无数的“弃船”一样的“废墟”恰恰被人忽视了,“废墟”作为一个汉语词汇,它的“能指”掩盖了真实的场景,这是诗人的一种发现,也是一种善意的暗示。

有些废墟是我们一生无法攀援的高度/就像这艘搁浅在沙滩上的弃船/风浪遁去,星月沉落/它的航程被意外中止/却在我们面前耸起另一座高峰

我们刚从油菜花丛中踱出来的双脚/还带着春泥的疲软/我们的双手/已习惯于抓取尘世中的功名利禄/面对5~6米高的陡峭/面对朽缆、废胎、铁锈和荒草/却显露出重度的肌无力

尽管我们最终还是站上了驾驶舱顶/让挥动的手臂如招展的旗帜/让欢呼声碧浪一样再一次将弃船簇拥/但乍暖还寒的江风告诉我们/那永远占据在弃船之上的/只能是落日和虚无

因为爱,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舌头割去/替春天守住一个红肿之处艳若桃花的秘密/但,面对弃船,我却要大声说出我的慨叹/有些废墟/是我们一生也无法抵达的高度

——《有些废墟是我们一生无法抵达的高度》(2016.3.27)

这样的良善在涂国文的《仰望》,而在康德的哲学世界里,“仰望” 与“内审”也是一致的。诗人将这种“道德法则”自觉吸收,并作为自己信仰遵守,“良善”的花朵成为诗人内心道德的化身。

我常常仰望天空,遐想在那白云深处/一定是这样一个世界:山川不夜,宫阙壮丽/园囿芬芳,流水琤瑽/白鹿在林间呦呦欢鸣/那些逝去的亲人们相聚在一起/在金色的田野上,自由地劳作

为了将来能被准许进入那个天堂/我在人间,努力将自己开成一朵良善的花

——《仰望》(2018.3.27夜)

涂国文的诗歌是他多元写作的一个侧面,透过他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他精神世界的历险与探索,尽管这样的历程是不露声色的,但是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江南的知识分子来说,他笔下的诗意其实就是他的世界的真实写照,他的“圆融”与“通达”也是多年汉语写作所造就出来的神奇。

当我们回过头来评价一个人的写作时,我们不仅仅要看到他写的是什么,更要关注他的幸福。涂国文就是这样一个乐此不疲奔跑在江南的幸福的人。

(吴长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委员,安徽大学网络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文学博士)


今日热点

网友评论 小提示:您要为您发表的言论后果负责,请各位遵守法纪注意语言文明
您还能输入300
最新评论 [展开]

新民报系成员|客户端|官方微博|微信矩阵|新民网|广告刊例|战略合作伙伴

新民晚报|新民网|新民周刊|新民晚报社区版

新民晚报数字报|新民晚报ipad版|新民网客户端

关于新民网|联系方式|工作机会|知识产权声明

北大方正|上海音乐厅|中卫普信|东方讲坛|今日头条|钱报网|中国网信网|中国禁毒网|人民日报中央厨房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ICP):沪B2-20110022号|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3|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0909381

广电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沪)字第536号|违法与不良信息举报电话15900430043|网络敲诈和有偿删帖跟帖评论自律管理承诺书

|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044号|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590号|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579号

新民晚报官方网站 xinmin.cn ©2022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