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老故事 | 跟着鲁迅在四川北路看电影、逛书店、喝咖啡

7月26日，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上海鲁迅纪念馆共同主办的“力之美——鲁迅与版画展”在上海鲁迅纪念馆展出。上世纪30年代，鲁迅与内山完造合办的外国版画展览会在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举行。鲁迅在上海的大部分生活轨迹绕不开四川北路，今天就让我们根据《鲁迅日记》，按图索骥。

四川北路，南北向街道，全长3.7公里。《上海风土杂记》中这样描述：“北四川路跳舞场、中下等影戏院、粤菜馆、粤茶楼、日本菜馆、浴室、美容院甚多，星罗棋布，全上海除南京路、衡山路、福州路以外，以北四川路为最繁盛，日夕车辆、行人拥挤。”

鲁迅的家距离四川北路咫尺之遥。

1927年11月5日，鲁迅带着许广平和三弟周建人到四川北路的奥迪安大戏院看电影。那时的上海，看电影已经成了一件时髦的事情。1925年，代理欧美影片租赁业务的奥迪安影片公司在四川北路虬江路路口建造了奥迪安大戏院。戏院为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其内部布置之华丽，刚一落成，便跻身上海名列前茅的电影院之一。这是鲁迅和许广平到上海后第一次看电影，看的是部美国片，名字叫《怕妻趣史》。

鲁迅和许广平到上海后第一次看电影《怕妻趣史》的广告

鲁迅在他的日记里特意记了一笔：“十一月五日。夜同三弟及广平往奥迪安大戏院观电影。”

鲁迅那时该有46岁了，嬉笑怒骂皆是文章，手头也松动，是最“好玩”的时候。“好玩”是一种个性，“好玩”的人懂得自嘲，懂得进退，是放松的，游戏的，豁达的，“好玩”是人格乃至命运的庞大的余地、丰富的侧面、宽厚的背景。而且，“好玩”的人一旦端正严肃，一旦愤怒激烈，一旦发威，那不好玩的对手，可就遭殃了。

因为有《鲁迅日记》，于是我们可以按图索骥，穿越那几万鲁迅研究专家的几万万文字，在3.7公里的四川北路上，跟着他看看电影，逛逛书店，喝喝咖啡，体会故纸堆里一纸一卷边上的“好玩”。

看电影

鲁迅喜欢看电影。根据《鲁迅日记》记载，鲁迅一生看了171场电影。据李浩、丁佳园的《鲁迅观影资料简编》考证，1927年10月，鲁迅到了上海，此后10年，他看了140余部电影，其中111部是美国电影。

1927年到1929年，好莱坞刚刚兴起，鲁迅就已经看了15部美国片。不过之后几年，鲁迅被到处通缉，处境危险，再加上儿子周海婴的身体也不好，那段时间鲁迅带着海婴跑诊所高达40多次。直到1931年，形势有了好转，鲁迅又做回了影迷。那一年，鲁迅看了22部美国片。1932年到1933年，因为淞沪会战，鲁迅只看了6部电影。但鲁迅在1934年到1936年上半年的观影次数达到了高峰，其中1934年37场，1935年36场，1936年病危之际还看了19场。

鲁迅喜欢看电影，最重要的客观原因大概是电影院离鲁迅家很近。调查显示，当时上海有六十几家影院，其中32家，几乎是一半都在虹口，而且大多数分布在四川北路附近。鲁迅经常在四川北路一带的奥迪安大戏院、明星戏院、上海大戏院看电影。

奥迪安大戏院

上文说的鲁迅和许广平到上海后第一次看电影的奥迪安大戏院，烧毁于1932年淞沪会战。明星戏院的前身是1935年日商在四川北路横浜桥附近建造的上海演艺馆，放映日本影片，后更名明星戏院，1945年毁于炮火，后来永安公司又把它改建成永安大戏院。1955年更名永安电影院，而如今则是仲益永安商厦，地址是四川北路1800号。

上海大戏院

上海大戏院是鲁迅去得较多的电影院，很值得一说。1917年5月，广东人曾焕堂在四川北路1408号（今四川北路公园），开设了上海大戏院，这也是华商开办的第一家电影院。1932年12月后，国民党政府允许在个别影院上映苏联电影，而上海大戏院就是上海影院中最早放映苏联影片的。1935年苏联十月革命节时，苏联驻沪领事邀请鲁迅观看了苏联影片《夏伯阳》，第二年4月，该片在上海大戏院公映，鲁迅立刻邀请胡风、萧军、萧红一同观看此片。

鲁迅在日记里写道：“四月十三日。晚张因来。萧军、悄吟来。饭后邀三客并广平往上海大戏院观《Chapayev》。”

遇到好电影，鲁迅和现在的小白领一样，会狂刷朋友圈，逢人便要称赞一番，不停向自己的好友推荐。

就在看了《夏伯阳》后的几个月，10月10日，鲁迅和许广平儿子周海婴，三弟周建人女儿玛理，又去了上海大戏院看取材自普希金小说的电影《复仇艳遇》。

1936年10月9日《申报》上的电影广告

鲁迅在那天的日记里写道：“十月十日。午后同广平携海婴并邀玛理往上海大戏院观《Dubrovsky》，甚佳。”

当天鲁迅给他的朋友黎烈文、黄源去信，都向他们极力推荐，一定要看这部《复仇艳遇》。

“午后至上海大戏院观《复仇艳遇》以为甚佳，不可不看也。”（1936年10月10日《鲁迅致黎烈文的信》）

“今日往上海大戏院观普式庚之Dubrovsky（华名《复仇艳遇》，闻系检察官所改），觉得很好，快看一看罢。”（1936年10月10日《鲁迅致黄源的信》）

“好玩”的鲁迅，走在四川北路上看电影，他对于自己要去看的电影类型一点也不挑剔，自然、历史、战争、爱情、奇幻、歌舞、侦探、悬疑、卡通……他都能欣赏。这是鲁迅把异国山水化成自己胸中丘壑的怀抱，且一旦这部电影和他内心“尊个性而张精神”的思想有趋同之处的话，“好玩”的先生自然要为之四处推销了。

逛书店

内山书店在四川北路2050号。

1980年，内山书店旧址被上海市政府列为市级文物场所。1981年9月，内山书店旧址立纪念碑：“此店为日本友好人士内山完造所设。鲁迅先生常来店买书、会客，并一度在此躲避国民党追捕，特勒石留念。”

四川北路2050号门口的内山书店铭牌

1927年10月，鲁迅入住景云里以后，就去内山书店购书，与内山完造结下深厚的友谊。从首次购书到1936年逝世止，他去内山书店500次以上。许广平回忆：“因为居住的近便，鲁迅每每散步似的就走到书店了，假如不去，不是有事，就是病了，内山就一定会到家里看鲁迅。”

“好玩”的鲁迅与内山书店这对CP太强大了，每当走到四川北路2050号周遭，总觉着那里一直都是先生的家，即便红砖褪色，花园荒芜。

其实，整个四川北路上的书店有很多，当年鲁迅去玩过的，或许去玩过的，就有很多。

四川北路武进路口，西南角便是如今大热的“今潮8弄”。这片时尚之地，每天游人如织，年轻人最爱在夜晚到此。以前这里是一片石库门，名曰公益坊，地址是四川北路989弄。

今潮8弄

90多年前，年轻的施蛰存和朋友们在此地办过一家出版社“水沫书店”。水沫书店是他们更早创办的第一线书店的继续，后者位于现在的四川北路东宝兴路口，因地处华界屡遭警察盘查，申请未得批准而最终停办。

水沫书店开在公益坊16号。施蛰存曾在晚年回忆：“在1929和1930这两年中，我们的出版事业办得很热闹，因而也结识了许多前辈或同辈作家。当时常到我们店里来闲谈或联系稿件的有徐霞村、姚蓬子、钱君匋、谢旦如等等，胡也频和丁玲也来过。最常来的是冯雪峰。雪峰对我们办出版事业，寄予很大的期望。有时他白天到我们店里来闲谈，晚上从景云里看了鲁迅之后，又顺便到我们家里来坐一会儿。”

新潮8弄里修旧如旧的老房子

或许喜欢逛书店的鲁迅先生也曾去过水沫书店吧。鲁迅曾推荐柔石的一部中篇小说交由水沫书店出版。后来水沫书店请鲁迅主编一套介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丛书，鲁迅闻之欣然应诺，只是说不宜出面任主编，但亲自策划拟定12种书目，并承担其中4本书的译事。后因时局变化，丛书没有出齐，但鲁迅译的《文艺与批评》几经曲折还是顺利出版了。当时年轻的施蛰存和好玩的鲁迅的合作应该是愉快的，即便几年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著名的笔战。

有意思的是，“今潮8弄”的对面，四川北路861至863号（今中信广场），也曾是一家赫赫有名的书店“良友图书印刷公司”，曾出版鲁迅译作和编选的画册。鲁迅好几次前去购书、送稿、选画。

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1928年3月16日，《鲁迅日记》里记载：“晚梁得所来摄影二并赠《良友》一本。”之后，“三月二十一日。得梁得所信并照片三枚。”

梁得所是《良友画报》的主编。我们常看到的，鲁迅坐在景云里寓所书房中所摄的那几张生活照，都出自梁得所之手。其中有两幅照片刊登于1928年4月号的《良友画报》上。

喝咖啡

1928年，鲁迅在与创造社笔战时，曾著文《革命咖啡店》，文中他写道：“我是不喝咖啡的，还是绿茶好。”不过文章是文章，鲁迅去咖啡馆的历史还是很长的。从厦门到上海的船上，就是以咖啡作为早餐饮品的。刚到上海，还在共和旅馆的时候，郁达夫回忆去见鲁迅，看到茶坊送上咖啡，鲁迅还告诫许广平不要喝咖啡，因为对胃不好。

公啡咖啡馆

在上海鲁迅去得最多的咖啡馆一定是公啡咖啡馆。公啡的地址在今天的四川北路多伦路转角处，四川北路1915号。公啡咖啡馆原先是一幢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坐西朝东3层砖木结构的沿街楼房，由日本人开设经营，楼下卖糖果、点心，楼上有两间小房供客人喝咖啡及冷饮等。公啡咖啡馆如今已被拆除，原址上新建了7楼大厦。

公啡咖啡馆位置隐蔽，所以当时很多左翼人士常去那里开会、活动。后来公啡成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诞生的摇篮，“左联”筹备会的固定活动地点。

《鲁迅日记》上写道：“午后同柔石、雪峰出街饮咖菲。”就是指到公啡咖啡馆去参加“左联”的筹备会。不过大多数的情况是，别人面前都是一杯咖啡，唯独鲁迅就要一杯绿茶，有时，夏衍也陪他喝绿茶。周扬的夫人苏灵扬回忆：“咖啡馆中的鲁迅坐在最普通的车厢式四座位子上，穿着长袍，嘴上含着烟斗，烟雾袅绕。”

白俄咖啡店原址

其实鲁迅还常去一家仅有一间门面的白俄咖啡店，位于现在的四川北路2079号。这家白俄咖啡店，除门售面包、奶酪外，还设有专座供顾客喝咖啡。1933年底，鲁迅在那里见到了作家成仿吾，并帮助他与上海的党组织取得了联系。（沈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