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宋春丽：我和胡雪娥

电视剧《巡回检察组》前一阵得到了最高检副检察长的“安利”：“推荐大家好好看一看，这是一部不错的电视剧。”胡雪娥是这个电视剧中的一个角色，我和胡雪娥是演员和角色的关系，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2018年我参加一位朋友的画展，在画展上结识了导演李路（他也是后来热播电视剧《人世间》的导演），言谈中李导流露出有戏可能会找我。我欣然应允。2019年上半年，李导发来个剧本，他让我看看剧本里胡雪娥这个角色。我刚看了两集，就被吸引了。我一口气看完全剧，深深地被胡雪娥的命运打动，二话没说抄起电话给导演回复：这个角色我演！

宋春丽和导演李路在《人世间》拍摄中

近几年我很少接戏了，一个是角色不合适，再一个上岁数有点怕吃苦。可胡雪娥这个角色写得太丰满了！虽然她只是个配角，也没有多少场戏，但场场都是大戏，都是激情戏，情感上大起大落，她有思想，明事理，也有套路，是在社会底层里挣扎的、为儿子能豁出一切的母亲。应该为胡雪娥呐喊！我激动了……
我这人就是这毛病，一兴奋激动起来，啥都不想，啥都不顾，恨不得刀山都敢上。但事后会后悔，会在纠结中惶恐忐忑很长时间。这次又是这样，马上要开拍了，我退缩了，思来想去，瞻前顾后，我怕胡雪娥的戏张力太大，不动真情演，会糟蹋了这个角色，动真情演，我这老命弄不好就得搭上。

另外，一辈子了，自己演的不是警察就是军人，不是贤妻良母就是刚正不阿的干部。都是端庄正气的角色，这种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涉猎得很少。况且我想象中的胡雪娥从外部造型到角色性格都很偏执，对演员来说不讨好，特别是女演员。弄不好会招来一片骂声。有为老不尊、晚节不保之嫌。思来想去，我找导演去打退堂鼓了，但他没同意，他使劲鼓励我：我就是要找你这样气质的演员来演胡雪娥，太顺撇的演员去演，这个角色就不让人同情，就不可爱了。他又说了很多诸如保证安排好我的休息，绝不会累着我的话。难得导演这么信任你，士为知己者死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忐忑纠结中熬到了八月份，终于我按通知来到了青岛第一人民医院，在这里开始了我的第一天拍摄。
那天安排的是在医院胡雪娥和冯森的戏，胡雪娥要把冯森的书包从楼上扔下去，要把饭盒扣在他脸上，要跟那些假中介装疯卖傻。要熟练地说出戏里公安局长的名字，检察院长的名字，人事处长的名字，因为胡雪娥太熟悉他们了，整天跟这些名字打交道。

都是要命的戏呀！在生活中我最大的短板就是不计数，不记人名！我经常会头一天和人家在一起吃饭，第二天不认识人家了，因此得罪过很多人。结果这次拍到说人名这儿卡壳了，几遍都过不去，最后工作人员用A4纸写上张友成、边国立等角色的名字，举在摄影机前面，戏虽然过了，但心里留下了阴影，越发地不自信，后悔自己怎么接了这么个角色，太丢人了。顾虑很多，杂念很多，不敢放开演。

那天现场群众演员、工作人员一大堆，同期录音，关门堵窗得屋里缺氧，就更加地躁，我借故去趟洗手间，在那里，我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越老越没出息，想那么多干什么！有用吗！没有退路了！反正已经接了这戏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推开洗手间的门，昂首挺胸地出去了。演员是很脆弱的，能战胜自己其实是件挺难的事……

拍完这场戏，导演拍着巴掌从监视器那儿走过来，好，非常好！还有意识抱抱我，以示安慰，我浑身有点发软。那天拍的几乎都是胡雪娥的出场戏，定人物基调的戏。导演拉着我去看回放，我拒绝了。我拍戏几乎不看回放，这是拍《风雨丽人》时坐下的病。不敢看，看了会放纵对自己的不满意。这次更不敢看了！

宋春丽和《人世间》主创

该拍胡雪娥家里的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大家都熟悉了，我可以和演大儿子的演员王骁一起聊他妈妈王馥荔了，可以和于和伟默契地配合了。于和伟是个很会演戏的人，他可以在现场临时抓戏，我这方面也还行。那天拍广顺拿菜刀要砍冯森的戏，于和伟见桌上有一盘小枣，他就一边看我和广顺吵架一边吃枣，我把这戏接住了，见冯森要走我求他帮忙，一边作揖，一边顺手抓了把小枣塞进冯森口袋里。我很得意这点戏，这不是编剧写的，是我们给人物加的……

胡雪娥家里的戏拍得很累，连着一个多星期，我天天得大喊大叫，天天得泪流满面，拍这场景那几天是青岛最热的几天，屋里要架着灯，关门堵窗就更是热得不行了。场景在三楼，没有电梯，没有我戏的时候，大家让我下楼去凉快凉快，可我的膝盖不好，上下楼很困难，工作人员就在狭窄的楼梯口给我挤出点地方让我坐坐。管生活的制片，顿顿给我提溜一大堆好吃的，可我哪吃得下呀！我终于累趴下了，感冒发烧，牙疼嗓子疼，桌上放了一堆的药……

《巡回检察组》收官

拍吃饺子那场戏很匆忙，我们都化好妆了，场景还没落实，我们被临时拉到海边的一个海鲜市场边上。只给半天时间，必须拍完。那天我不太高兴，这么重的戏，怎么能像过场戏那样拍！但我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配合，我很得意我的那些个设计，胡雪娥跟冯森哭诉徐大发家里人怎么欺负她，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拽下来，一边哭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那小盒头发是我给自己备下的道具。挺添彩的！

那段戏冯森看我哭，顺手给我扯出几张面巾纸，我舍不得用，塞进了兜里，见冯森看我，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点戏都是我见过的底层百姓的动作，我觉得用到这里再合适不过了。特别感谢于和伟的默契配合……后来导演把这场戏做成了小视频，让全组人员看，说是教科书式的表演。这次我看了，我发现自己已然是个老太太了，这造型怎么那么丑呀……

宋春丽、于和伟等

拍政府把那些无良掮客都抓起来的那场戏，我理解编剧、导演的意思是要在这场戏里把老百姓被无良掮客、腐败贪官欺压的愤怒和无奈，呐喊出来！所以在第一遍试拍的时候，我就呼天抢地把自己累得喘不上气来了，赶快抓了几粒救心丸含在嘴里。那天导演怕我累，有些镜头不理想也没有补拍，挺遗憾的，戏肯定会受影响……

网友制作的胡雪娥表情包

记得这部戏是在湖南台首播，很突然。那天朋友急火火地给我打电话：快看湖南台，一会儿优酷也正式播！我噌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到处寻找电视遥控器，但心里发慌手开始发抖，我缓缓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战战兢兢打开手机优酷App，正在播茶楼里我偷听冯森和何树国说话的戏，字幕上飞着弹幕“这老太太真会演戏”“这老太太是谁演的呀”“炸裂呀！老戏骨就是演得好！”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整整半个月，除了有任务，我都尽量坐在电视机前，看完整的播出，这期间我的手机是炸了，影迷们，朋友们，认不认识的观众们都给我发信息：“你太棒了！”“你和两个儿子在监狱那场戏，你们仨演得都很棒呀！”“谢谢你们给我们奉献这么好的精神食粮啦！”我心里美美的，甜甜的……

热心观众画的胡雪娥

《巡回检察组》最后一集播完了，我坐电视机前，心里空落落的。我在微信上发了一个帖子：“胡雪娥走了，拉着她那辆小破车走了，从此消失在人海中……感恩所有的人，感恩所有人的这片真情，感恩所有人的这份正义！”我结识了胡雪娥，我给了她生命，她给了我勇气，让我能战胜自己，开创了一个创作上的新天地……（宋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