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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亲历十年禁渔后首次长江江豚科考:家园在,有归属的生命才能再次出发

来源:新民晚报     记者:郜阳     作者:郜阳     编辑:马丹     2022-10-21 11:20 | |


图说:执行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江苏上海同步汊江考察任务的船只 新民晚报记者 郜阳 摄(除署名外下同)

“正前方出现江豚!”

蒙蒙细雨中,船老大吼了一声,出没风波里数十载,他对这抹“长江的微笑”的敏感度,是很多科考队员都难以企及的。

几乎所有人从轰鸣的发动机声响中辨别出这条信息。船艏的观察员动作最快,望远镜迅速调整方向。远方,江豚灰色的脑袋冒出江面,又迅速沉入水下。间隔八九秒,在离刚刚出水点不远处又一次一闪而过。之后,就再难见到身影了。

今年9月下旬至10月初,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在1600公里的长江干流、洞庭湖、鄱阳湖以及未通航支流的所有水域展开。这次对江豚的“摸底”,人们有理由抱有期待——长江开启十年禁渔、《长江保护法》颁布实施,江豚口粮多了,栖息地环境好了……

新民晚报记者跟随长江江豚科考成员单位——上海市水生野生动植物保护研究中心(农业农村部长江流域水生生物资源监测上海站)参与了江苏上海同步汊江考察任务,有邂逅的惊喜,有现实的清醒,也有对明天的祝福。

“有理由乐观 不能过于乐观”

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是继2006年、2012年和2017年后第4次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此前3次科考结果揭示,长江江豚种群数量分别为约1800头、约1040头、约1012头,种群极度濒危。而20世纪90年代,长江干流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约2550头。

资料图:长江江豚 新民晚报记者 张龙 摄

被沿江百姓亲切唤做“江猪子”的江豚是我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水生野生动物,属于长江中特有的淡水鲸豚类动物,是评估长江生态系统状况的指示物种。登船前几天,记者拜访了上海海洋大学鱼类研究室主任唐文乔,这位研究了几十年江豚的资深教授,对它们有着极深的感情。

年近耳顺之年的教授,一直在追着长江江豚跑,也在追着时间跑。他救助搁浅的长江江豚、跟踪东风西沙水库种群的变化、研究就地或是迁地保护的效果……当白鱀豚、长江白鲟甩开了人类,转身游入最深最深的湮灭之河后,精力、眼神大不如年轻时的唐文乔反而脚步更快了。

这些年,来找唐文乔“求科普”的媒体越来越多,他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江豚数量为什么急剧下降”这个问题,只要对长江江豚保护有利的机会,他都想牢牢抓在手里。同事和学生时常发现,唐老师办公室的门没锁,可敲了半天没人应,一推开,他正对着别人发来的最新的江豚嬉戏的视频看得入神。

“人类‘豚口夺食’还是长江江豚数量减少的最重要原因。”他又一遍讲述着,船舶过多,发动机的声响也会对靠声呐沟通的长江江豚产生干扰——这也是为什么,对长江江豚的科学考察,多选用不大的船只。

珍稀保护动物并非理所当然得到有效的保护,在曾经追求经济快速增长的年代里,“豚船冲突”亦不少见,“我们看到过很多白鱀豚,死于船只的螺旋桨;相比之下,江豚‘见的世面多些’,情况稍好。”

“有理由乐观,但不能过于乐观。”对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的结果,唐文乔是这样看待的。尽管养育了4亿人口的大江开始了休养生息,使得江豚饵料增多;但不容忽视的是,江豚约四年性成熟,也要经历“十月怀胎”甚至更久,繁殖能力并不强。更何况,1000余头长江江豚中,有繁殖能力的仅在一半上下,还要考虑“单身豚”的存在。

观测数量 还看“宜居度”

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上海段的重点,是东风西沙水域。唐文乔课题组连续多年考察发现,这儿或许活跃着超过20头长江江豚的种群。

上午8时30分许,科考队员登船的时候,天阴沉了下来,细雨滴在了上海市水生野生动植物保护研究中心带队的吴建辉脸上,这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靠肉眼发现江豚并不容易——在人类面前展现出警惕并隐藏自己,是野生动物的天性,“江豚出水高度不高但速度极快,皮肤的颜色和江面也很相近,下雨让观察员的视线可及度进一步减弱了。”

图说:观察员通过望远镜分不同方向观察江面

三名调查员很快汇聚到船首,按左中右三个方向架起望远镜,观察角度覆盖船前180°。为了保证与前几次长江江豚考察数据的可比性,本次目视采用的截线抽样法与2006年、2012年和2017年相同——这也是国际上调查鲸豚类主流的方法。

吴建辉透露了一个小技巧,落潮时江里的鱼儿集中在近岸或江心滩涂边,追寻觅食的江豚也会跟着在浅水区“冒泡”,这时见到江豚的概率就比涨潮时大得多了。

图说:科考队员采集环境DNA样本

另一艘科考船上,身披雨衣的科考队员将采水器抛入江中,把采集上来的水样大部分倒入贴有“环境DNA”标签的容器里封存,另一部分立即展开酸碱度、含氧量等水质检测,来看看长江江豚“家”的宜居度。吴建辉解释,环境DNA通过对水样采样,获取其中残留的水生生物种类信息,基于不同水域的江豚分布与相对密度等信息,有助于对长江江豚分布数量极少江段的分布信息进行补充。

图说:科考队员对水质开展检测

雨越下越大,秋雨打在脸上,不免让人升起寒意。船尾甲板上,船老大娴熟地把监测网抛入江中,一探长江江豚是否能吃饱、吃好。十年禁渔后,每一次撒网都要经过严格审批。半个小时后,精壮汉子们拉起的网倒带来了意外的惊喜——除了几种常见的鱼儿外,还出现了长江刀鲚(刀鱼)和银鱼的身影。“快,赶紧测量体长体重,然后马上放归!快去打桶水来!”吴建辉扯着嗓子喊道,大家挤在不大的甲板上,雨水模糊了眼睛,手擦一把接着测量,能快一些就再快一些……


图说:吴建辉将完成体长体重测量的长江鱼儿第一时间放归

午后,雨势减小,船艏空地上,无人机腾空而起。新一次的长江江豚科学考察,用上了“十八般武艺”,考察精度大大提升——声学设备通过接收江豚发出的脉冲信号来追踪声源位置、影像辅助观察系统能“豚脸识别”……不过,科技手段尽管更加客观,但与人眼相比,还是缺乏观测的主动性,以及对重点水域重点关注的能力。

说话间,有队员在科考船侧后方发现了江豚的身形,赶忙招呼辅助监测队员。在他的描述中,两头江豚畅游江中,相依嬉戏。几乎所有人将望远镜转向了那个方向,有位姑娘赶紧拿纸笔记录下大致方位和数量等关键数据。

“要不要掉头去追?”面对船老大的提议,吴建辉摆了摆手,科学考察不能干扰江豚的日常生活,更何况,考察船的速度远远追不上灵动的水中精灵。

图说: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使用了无人机等设备辅助

担忧被困住的“长江精灵”

一通来电打断了唐文乔对长江江豚的娓娓讲述,他的脸上逐渐挂上担忧,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不断提及“鄱阳湖”的地名。见证过江豚的兴与衰,追随过它们的江与湖,比起期待科考的结果,他更牵挂在鄱阳湖里为干旱所困的“江猪子”们。

“根据多年来的连续监测结果显示,鄱阳湖江豚的种群数量接近‘半壁江山’了。”唐文乔说,可从今年6月下旬起,鄱阳湖“哭干了眼泪“,无助地看着水里的孩子们拼命挣扎,一些区域干涸的湖面甚至成为“竭泽而渔”的真实写照。

干旱让曾经的乐园变得陌生起来。“江豚喜欢追逐小鱼,一不留神就会钻进湖边的沙坑里;还有不少江豚是正在觅食时,被来往大船掀起的巨浪和噪声赶到沙坑里。”唐文乔心疼地说,随着水位的降低,沙坑与江湖之间可能被隔断,长江精灵将沦为困兽。

好在,鄱阳湖水位近期止跌回升,相关部门也为江豚送上“外卖”,保障它们有充足的饵料,为下一步保护工作争取更多的时间。但唐文乔对“汛期反枯”思考得更深,“今年冬天和来年早春,枯水季再次来临,江豚或许还会面临绝境求生的考验……”

这两年,唐文乔研究的重心放在了长江口的江豚身上。少为人知的是,这儿的江豚有两种——一年四季的“常驻民”是长江江豚;春天渔汛“闻味而来”作客的是东亚江豚。东亚江豚背鳍隆起更长,但他坦言,“野外靠肉眼基本无法分辨”。

说来两者的确“五百年前是一家”,不过四年前,长江江豚由窄脊江豚的亚种升级为独立物种——也标志着中国喜添一个独有物种。“课题组想利用无人机在渔汛到来之际对东亚江豚开展追踪,确定它们的活动范围和生活方式;同时通过收集到的标本展开生物学分析,为今后长江江豚和东亚江豚的保护提供依据。”

我们还未失去长江

不久前,2022年长江江豚科考江面考察阶段全部结束,目前进入了对考察数据汇总分析环节。参与此次长江江豚科学考察的长江水域生态保护战略研究中心成员、上海海洋大学教师李建华透露,本次科考方式和以往三次最大的不同是,不再是一支队伍干到底,而是采取分段同步实施的方式进行,由120余名考察队员、20余艘渔政船艇同步进行。

图说: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采取分段同步实施的方式

前三次科考结果中的那个“约”字似乎在告诉人们,科学考察不可能对水下生活的动物做准确计数——换句话说,科考队员一定会漏掉江豚。

尽管因为特殊原因,唐文乔没有直接参加科学考察,但依旧作为专家参与方案论证等工作。他介绍,科考队员加之仪器监测到的江豚数量只是初步采集的基础数据,并非最终结果,后续会通过已经设计好的模型进一步计算——而模型会尽量减小观测误差、天气等影响因子的干扰。

唐文乔笑笑说,聪明的江豚懂得择水而居。“长江江豚的分布模式还是呈现出相对集中、散点分布的特点。”他比划着说,以前江中布有大量渔网,切断了江豚的路,现在‘拦路网’没了,阻挡少了,“更有利于种群间的交流”。

记者了解到,为了保护江豚,我国目前有三种主要措施:人工繁殖、就地保护和迁地保护。截至目前,我国已建立湖北洪湖、江西鄱阳湖等8个就地保护区,建立湖北石首、江苏镇江等5个迁地保护区或基地。

唐文乔说,除了符合繁衍规律的五年一次的科学考察,相关部门每年也会对长江江豚开展监测。而全面的科学考察有助于整体评估其种群数量、结构及变化趋势,能科学分析长江江豚致危因素和保护措施效果。

“禁渔一定会对长江的水生物种产生积极影响,但捕捞只是其中一种威胁。水生生物需要完整、少受侵扰的栖息地和生境,因此恢复长江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功能才是最重要的。”唐文乔严肃地说。

我们已经失去了“长江女神”白鱀豚,但至少,我们还未失去长江。多位水生生物专家感慨,长江不独属于人类,也同样属于长江江豚、中华鲟、刀鲚。只有家园永在,才有“充电”的地方,有归属的生命才有可能再一次出发,走得更远。

新民晚报记者 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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