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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严师教诲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汪正煜     编辑:赵美     2023-01-09 15:43 | |

在“夜光杯”上读到学长谢则林所写回忆大学时老师任钧和朱雯教授的文章,读后甚有启迪,不免也勾起思绪。记忆容或有偏差,不揣冒昧,特撰文求教于各位学友。

我们60届学生就读时,系主任是魏金枝先生。他很少来校。我却因他写的小说,对他钦佩之至。魏先生是著名的“乡土作家”,那时代,乡土气息,是创作的圭臬。他当主任,吾等荣幸。

给我们上课的有胡云翼、马茂元、罗君惕、商韬、刘秉彝、朱雯、任钧等教授。马茂元是唐诗专家,后来教61届,他儿子也在那一届,每次写作后就付钱叫他儿子誊抄,我们传为美谈。罗君惕是古文字专家,受到过毛主席接见,其《说文解字探原》等著作,陶染几代人。我后来学篆刻书法,受之影响甚深矣!古文,包括《楚辞》,由刘秉彝教。刘老师讲话慷慨激昂,衣着随便。我在小说《吃饱肚皮》中以他和胡云翼为模特,描写教授“穿褪了色的中山装”“围有破洞的绒线围巾”,戴“用细绳扣住一只脚的老花眼镜”……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这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知识分子,满腹经纶,在那年月,总兢兢业业工作,生活也不宽裕,有的甚至很清苦。胡云翼教授更是如此。在我们印象中,这些先生常年穿的不过是件旧涤卡中山装,但学术上却堪称翘楚。

胡云翼20多岁就出版唐诗宋词研究专著,其后许多著述还译成日文海外发行,同时又创作不少小说。在师院任教时,1962年出版的《宋词选》,堪称词学精品研究经典。按某些人的说法,“他有政历问题”,“影响了学生来听课”。我同学中确实也有人在课后去他家请教,被系里知道而遭严厉批评。其实胡先生讲述严于考证,不人云亦云,很多学生感到收益颇多,阶梯教室常常人满为患。他著述的《宋词选》在师院“新华书店”不多久便售罄,我也总算抢到一本,连夜翻读。有一天上完课,我大胆在路上追上他,拿《宋词选》求教稼轩词的几个解释,他一一解答。其后我又问,为何要钩沉考证,他讲了个中医的轶事:某名医开药方,有一味是“錫(锡)”,患者久服不愈,名医拿出医书,没错。后有人再三考证,在更老版本中得知,那“錫”字应是“餳”(麦芽糖)的误写。胡先生平日不苟言笑,这天却微笑说道:“做学问不能自以为是,也不能人云亦云……”

胡云翼的所谓“政历问题”,是他当年在浙西工作认识了时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竑。黄是位刚毅的军人,主张抗战到底,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政协常委。1941年,绍兴沦陷。为抗日的需要,黄绍竑硬任命胡云翼为绍兴地下县长。胡即组建了一支武工队,风餐露宿,与日军、伪军展开游击战。抗战胜利后,黄又极力委派他去嘉兴县任县长。没多久,蒋介石发动内战,胡云翼坚辞官职,回到文坛和教坛。一切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结论明确。

左联诗人任钧,我是唱他的歌“当祖国需要的时候……”知道他的,对他甚为钦服。他十分简朴,我班同学写诗请教,他即回信,信封是别人寄给他信后,翻个面再用的,上面还有“卢任均收”字样。他给我们上现代文学课,上课前也很认真在黑板上抄一堆参考文章目录。我算是用功的,坐在前几排。他讲课声调平稳缓慢,丝毫没有抑扬顿挫,但很有学术见解。写这点,是因为他在对我上课的评价上,和朱雯教授完全不同。

朱雯教授上外国文学,俨然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学者。他精通几国外文,却从不在课上拿外文炫耀。我先是读了他译的《苦难的历程》三部曲,再听他课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期末考试。考题由朱教授亲自出,很难很难。尤其那道“《羊泉村》剧作的作者,哪国人,是谁”,罕有学生答出。我背功差强人意,答“西班牙,洛佩·德·维加,创作《羊泉村》”。批考卷的是他助教阎根兴老师,给了我100分。朱先生知道后很不高兴,说:“学生读书没有100分的,侬勿要害学生。”于是拿去考卷又仔细看一遍,最后在一道问答题上发现一个错别字,扣去一分。这都是阎根兴老师后来亲口告诉我的,他当时是我的班主任,还讲了一句,“朱先生是个严师啊!”

朱雯教授在我教学实习时却给了高分,出乎意料。我是在南洋中学实习的,阎根兴老师吩咐开一堂公开课,鲁迅的《药》,全系老师都来听的。我尽力准备,备课笔记写了一大本。上课时,学生配合也不错。踌躇满志,不料,阎老师后来告知,任钧教授只给了4分(五分制),还讲“这个学生上课像在演戏。上课不是演戏,要有踏踏实实的学问!”

又是难忘的教诲。就因为这教诲,我为当好教师,抄写过三遍《新华字典》,一遍《辞海·词语部分》,编著了《常用文言文几百字》……所有一切,皆严师所嘱也!

“踏踏实实,学习没有100分,勿自以为是,勿人云亦云……”是啊,学生时代的受益,永难忘却。今夜仰望星空,透过那一副副老花眼镜,还能看到他们慈祥又严厉的目光,感激无以回报的师恩。谨以此文献给上师大的严师们……(汪正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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