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不俗即风骨

童年无知时，学会一句骂人的话——“丑八怪”。大人因势利导教育我：你知道“丑八怪”的来源吗？在很久很久以前，扬州有8个奇奇怪怪的画家，叫“扬州八怪”……

扬州八怪和海派的任伯年等，在我学画的时代，都是神一般存在的名头。那时候没有艺术市场，却有艺术的传奇。现在艺术市场繁荣，这些传奇反而被淡忘了。

最近，位于扬州的中国大运河博物馆举办了一个跨年大展《何止八怪——扬州绘画三百年》。不知道这个展览能不能让被艺术市场亿元作品吸走了几乎所有兴奋点的人们，再度留意中国艺术史上“扬州八怪”这段传奇。

在很多人固化的思维中，总觉得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因循守旧，老气横秋。却不知中国古代文化最鄙视因循守旧，泥古不化。我曾写过，古人艺术鄙视链的末端就是“俗”。比“俗”更严重的只有“俗不可耐”了。

什么是“俗”？“俗”就是从众，随大流，跟热潮；就是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个性。

人们误解中国传统绘画缺乏创新性，除了对中国绘画史缺乏了解之外，还因为古代中国长期处于农耕文明，而农耕文明环境中的艺术创新和发展具有其自身的特点，它的创新往往不是那么激烈和鲜明，其个性和变化之微妙需要人们沉浸下去细心感知。

然而“扬州八怪”是中国古代绘画史上的另类，它变化之激烈，个性之鲜明，一望可知，过目难忘。

没有可以脱离环境和时代的艺术，“扬州八怪”也不例外。“扬州八怪”兴起的康雍乾时期，正是扬州经济繁荣、万商云集的鼎盛期。作为中国当时的经济中心城市，它为“扬州八怪”的兴起创造了两方面的条件：一、前朝遗民云集于扬州，为传统汉文化风骨和审美趣味的延续，营造了一个“小环境”。这类似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营造了一个不同于罗马的“小环境”。二、大量富商云集，既有附庸风雅，也有标新立异，因此为艺术个性和创新提供了生存和发展的经济支撑。只要有几个有钱人买，就能让一个另类的画家活下去。这个情景同样见诸印象派兴起时的巴黎。

遗憾的是扬州的资本主义萌芽最终没有长成影响中国文明进程的大树，“扬州八怪”也没有成为像意大利文艺复兴或者巴黎印象派那样推动社会转型的艺术力量。“扬州八怪”200年后的海派绘画，才成为中国社会从农耕文明进入现代工业文明的转型期艺术潮流。但在这潮流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扬州八怪”生命力的延续和转化。

“扬州八怪”其实不止8位画家，最为人所知的有郑板桥、金冬心、黄瘿瓢、罗两峰、李复堂、高凤翰、李方膺、边寿民等。百度百科都有，在此不一一。

经常看到各种批评文章或者网络自媒体，以“丑”或“怪”为由来骂一些书画家。不要太介意，“扬州八怪”在前头。即使在“扬州八怪”最被追捧的时代和地方，依然有很多看不懂他们的扬州人嫌他们的画太“丑”，以至于诞生了“丑八怪”这个极具生命力的骂人话。

经济越繁荣的地方，艺术越千奇百怪（万紫千红）。“扬州八怪”之后，随着扬州经济盛景开始式微，当地的艺术风格创新性和创造力也随之衰弱，摹古成风。这似乎是具有普遍意义的规律性现象。

当下艺术批评最大的误区就是在“丑”上死咬。殊不知，被骂的人还偷着乐：你骂我“丑”没事，千万别揭穿我这“丑”是偷来的就行。“丑”也是艺术探索的一个领域，骂艺术家“丑”，等于给他做广告。但这貌似标新立异的丑，是抄袭模仿来的，这才要了艺术的命了。

任伯年曾写过一副对联，上联为“不俗即仙骨”，且改一字为本文题：“不俗即风骨”。（林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