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林距离：当假道理碰到假道理

上期“林距离”我写的《艺术假道理》，好像对楷书有点不公平，弄得楷书是个坏人似的。在中国文字史上，字体有过几次重大的变化阶段。甲骨文、篆书、隶书、楷书……其中楷书居功甚伟。可以说没有楷书，就没有中华文明的传承和传播的广度和力度。楷书字体工整，便于学习辨认，便于雕版印刷。在古代世界，中国被视为礼仪之邦，胜在文化普及程度。文化普及，相当程度依赖书籍的印刷出版。中国四大发明，印刷术居其一也。在传播传承文化的实用功能上，楷书雄踞各种字体之首，毫无异议。

在现代文明环境中，楷书依然是我们印刷字体的不二选择。只不过，书法的学习目的跟过去不同了。自从电脑时代到来，电脑或手机打字以其无可比拟的便捷性、清晰性，替代了手写。而书法的学习和实践更多地偏向于艺术价值和文化传承的价值。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学习书法可以更加自由广泛地进行选择，真草隶篆，各取所爱，没有必要把学好某种书体作为学习其他书体的先决条件。如果我们把学好楷书作为学习其他书法的先决条件，那篆书和隶书是不是也可以说它们形成于楷书之前，而要求必须先学好篆隶才能学习楷书呢？我想讲的是这个道理。

学习艺术的过程，也是培养我们思想方法的过程。偏执极端是人类容易犯的毛病，学艺术切忌。

由楷书我想到了写实绘画。现在写实绘画成了许多艺术潮流客眼中的过时货。其实写实艺术在西方文明史中的作用，犹如楷书在中国文明史中的作用。

试想，在照相摄影技术诞生之前，能画出如此酷肖真实的画面，是多么伟大的创造。那时候的欧洲人，走进教堂，看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画得栩栩如生的巨大壁画，所受到的震撼和感动，生活在今天图像信息发达时代的人们是难以感同身受的。今天我们都在谈论元宇宙，这岂不就是当时的“元宇宙艺术”？正是这些在今人眼里过时的绘画，撬动了伟大的文艺复兴。

写实本无错，庸人自扰之。怎么扰的？就是在影像技术和智能图像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依然把学好写实绘画定为学习造型艺术的先决条件。

我们不能要求弓箭手必须以学好少林拳作为学习射箭的先决条件，虽然肢体攻击术早于器械攻击术；我们也不能把学习古代枪法作为今天狙击手的必修课，虽然都是枪法，但此枪非那枪。

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具象写实是两个体系，西方抽象艺术与写实艺术也是两个体系。学习者广泛了解是应该的，但不该设为进阶障碍。当然，如果有大才愿意兼而学之，兼容并蓄，那更没有道理反对。

有人说，那艺术就没道理好讲了嘛。谁说？艺术的道理人人好讲，也不怕讲出来的道理带有片面性。我说别人是“假道理”，没准我自己也是“假道理”。“假道理”与“假道理”相互碰撞，或许会碰出些真道理的火花来。就怕我们自以为是地把艺术发展过程中某个阶段、某种现象、某种风格、某些道理以及自己的理解，作为亘古不变的金科玉律，那就与艺术的发展规律背道而驰了。（林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