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老妈的五星护理员

我改变不了她的病情，但我的任性和急躁被换位思考和责任心替代。

十年前的一天，89岁的老妈在读《新民晚报》时嘴里嘀咕道：“今朝的夜报一点也不好看。”她说一遍我并不在意，可一连说了好几遍倒叫我有点纳闷了：平日里，哪怕一块豆腐干文章老妈也读得津津有味，今天怎么横竖不对了？我问她哪篇文章不好看？老妈指着一篇文章反反复复地读着标题，我吓了一跳，她已不能连贯地读通文章，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我马上送老妈去医院，CT等检查诊断结果为认知障碍症。

当时，认知障碍症对我是个陌生的名词，我问医生这是个什么病？医生答：里根认识吗？老太太患的就是这病。我又问医生这病能治吗？医生答：里根治好了吗？这位医生挺幽默，老拿里根说事。我再问医生得了这病会死吗？医生的回复颇有含意：就看你怎么照顾了？

在老妈读不通报纸之前，她是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我是独生女，老妈对我全方位照料，家里的买汏烧全由她张罗，而如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必须接过担子了。

从医院回家，我一直处于内疚之中。一个人生病前总有预兆，连邻居都发现老妈时常忘记关房门，并且还告诉了我，我怎么就不上心呢？可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内疚就越是和老妈吵得凶：老妈不按我制定的作息做，吵；老妈不听我的关照，吵；老妈抗拒吃药，吵……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吵架的导火索。别以为在吵架这件事上老妈是弱者，她比我更凶，甚至当着亲戚的面，说我给她吃毒药。这样的指控简直让人崩溃。

和友人倾诉憋闷在心里的委屈，她说你们吵架很正常，双方都想发泄情绪，主要是老妈缺少安全感。她提议我每天抱一抱老妈，让老人家感受到来自身边的亲情，“盔甲”自会解开的。

友人的话令我反思，她说得对，老妈的病让人措手不及，我们都没做好思想准备啊：多少年来撑起家庭保护伞的人忽然要转换角色了，她愿意吗？一个喜欢看书读报的人一下子变成不识文字和数字的文盲了，连电话都拨不出去，她痛苦吗？那些平时增添生活乐趣的电视、收音机都不知怎么开关了，她受得了吗……我一个正常人尚且要发泄，何尝老妈？她一定觉得我在嫌弃她。

友人的“良方”我当晚就使用了。在替老妈掖好被、关灯睡觉前，我贴上她的脸说一句：明朝会。老妈立刻回一句：明朝会。到现在，这句“明朝会”已说了3000多天，并且还将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是一句母女俩对明天生命期待的祝福语，老妈很享受。

老妈患病已整整10年，99岁高龄的她从没间断过药物治疗，所以脑子的衰退是逐渐的。自然，我也从不停止刺激她的脑细胞，我的愿望是在老妈尚有体力时，带着她竭力认知这个世界：去餐厅吃饭、看戏、观影、旅游是我常带她参与的活动项目，哪怕她前看后忘，但至少“此时此刻”她是愉悦的。

这几年，老妈的体力大不如前，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都说鱼儿有7秒钟的记忆，但她仅剩几秒了，反正不及一条鱼。不过也难说，我有时也想邀功，问她女儿护理得如何呀？老妈不假思索，张口就是一句：“我养你干吗？”得，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她清楚着呢。

护理这件事需要用心用情去打理，否则你感受到的除了辛苦还是辛苦。做了老妈十年的专职护理员，我改变不了她的病情，但照顾她的同时却是一个完善自我的过程，我的任性和急躁被换位思考和责任心替代，或许这就是我理解中的“双赢”，真该给自己专职护理员的名号上打颗星！（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