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诗兄：李白与山花

暮春初夏时令，正是百花齐放，令人目不暇接。有花的日子，令人神往；有花的场景，顿时就有了诗情画意：

  山中与幽人对酌

唐 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李白斗酒诗百篇，但是，李白绝非狂饮滥饮之徒。他对喝酒场景和对象的要求都很高。如果没有合适的酒伴，他宁愿与明月、孤影相伴。而在一个山花烂漫的日子里，在幽静的山谷之中，他与一位境界幽深的高人对饮。对酌之际，山里山外的山花们，悄无声息地绽放，或浓或淡的香气，氤氲在山谷里。“一杯一杯复一杯”，从容地饮，开怀地笑。不知几个时辰过去，醉眼蒙眬，睡意袭来，可以毫不见外地对友人说：“今天差不多啦！慢走不送，明天记得把你的绿绮琴带来……”这个“我醉欲眠卿且去”的典故，其实源自李白的偶像——陶渊明。

这样的场景，我以为，大概率就发生在暮春初夏之际。而陪伴李白和友人的山花，大概率，应该是它们吧：

一

秋浦歌（其十）

唐 李白

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

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

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

千千万万棵石楠树、女贞树，形成了绿意如墨的山林，在暮春初夏的惠风中摇曳，蔚为壮观。石楠和女贞，是江南一带尤为多见的常绿树木。暮春之际，石楠花盛放，饱满的树冠上，满是密密匝匝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浓烈的气息。据说，有的人不太习惯石楠花的气息；而植物学家考证，这种气息易于吸引一些蝇类来为石楠授粉。万物都有它的生存法则，这是大自然的安排。石楠是蔷薇科石楠属植物，女贞则是木犀科女贞属植物。木犀就是桂花。所以，你仔细观察女贞，其树其叶跟桂树都很相似。女贞，冬夏常青，不曾凋谢，若有节操，故称女贞。

秋浦，位于长江南岸，在今安徽省池州市境内。其境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李白在这里看了很多风景，交了很多朋友，写了很多诗。别的不论，仅这一组《秋浦歌》，就有十七首。我们熟知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就来自其中一首。遍读《秋浦歌》，你会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真是一个充满了生物多样性的所在！你看，此地有石楠，有女贞，还有“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首句写植物，此句写动物，万物都充满着灵气与精神。而在《秋浦歌》的其他篇章里，我们还可以看到，“秋浦锦驼鸟，人间天上稀”“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

这首《秋浦歌》，首四句的每句都有叠词，如同民谣清新而朗朗上口，令人联想到《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河畔草”，“迢迢牵牛星”。这，就是李白从乐府、从民歌学到的精髓。

二

暮春初夏，是一个紫色的季节。我们看到，紫荆、紫藤、紫桐，还有蚕豆、野豌豆，从草本到藤本，从灌木到乔木，把紫色演绎到了极致。这个时候，李白的眼睛看到：

紫藤树

唐 李白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紫藤，是一种大型藤本植物，藤蔓可长达30米。跟爬山虎等藤本植物不同，它的藤粗壮遒劲，毫无纤弱之感。暮春初夏，紫藤绽放，覆盖住长长的廊道，几乎不留一丝缝隙。放眼望去，如同一片紫色的瀑布，一片紫色的祥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春日暖阳下，繁花似乎散发着紫色的光泽，令人眩目。繁密的花朵，繁茂的枝叶，密密匝匝的树叶里，黄鹂鸟在歌唱；如瀑的花海之下，赏花的美人沐浴在香风之中，这正是“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短短二十个字，清新自然，营造出一个香花与美人的紫色之梦。

紫藤是豆科植物。豆科植物，大多有成串的、蝶形的花，散发出沁人的香气，譬如槐花、蚕豆花。豆科植物的果实，特征也很显著，大多有长条形的果荚。紫藤也是如此，花谢后很快会结出一个个粗硬的长果果，覆盖细密的绒毛。宋朝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黄环，即今之朱藤也，天下皆有。叶如槐，其花穗悬，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师人家园圃中作大架种之，谓之紫藤花者是也。实如皂荚……”看来，早在唐宋之时，种植和观赏紫藤的风气已经很兴盛啦。

三

这个时节，还有一种花，盛放之时漫山遍野，令人倾心、令人动容，这就是杜鹃：

宣城见杜鹃花

唐 李白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词十分特别，这就是“杜鹃”。它既可以指一种鸟类，还可以指一种花卉。据说，古蜀国有一位国王名杜宇、号望帝，死后化作鸟，啼叫声凄惨，催人泪下。此鸟名子规，又名杜鹃。李白是蜀人，自然熟知子规鸟的故事。而在青年出蜀之后，他竟再也没有回去过。“三巴”，指唐蜀地的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巴山蜀水，处处奇绝，这也是他一生的挂念。

宣城，即今皖南宣城，地处长江下游南岸，距离秋浦不远。李白成年后游历各地，在宣城待过很长时间。宣城谢朓楼、敬亭山，都是他的心头爱。宣城山清水秀，草木丰茂，是否又会让他想起万里之外的故乡巴蜀？特别是仲春晚春之际，城里城外草木葱茏，敬亭山杜鹃怒放，红遍山野。在这个阳春三月里，看着映入眼帘的杜鹃，听着子规的声声啼叫，教我如何不想她——我的故乡。（大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