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或者节假日,还有暑假,如果没有必须的理由,上海人是不会晚上去外滩的。这个时段的外滩,属于全国各地的观光者。
杨建正 摄
有一天夜快时分,我在外滩目睹了大游行一般的游客,果然是人潮压过浦江潮。和我一样,每个人见之,免不了轻谩一句,人轧人,有什么好看?
看到电视台的一个专题报道,才知道了些许观光者特别的理由。一个女孩子从偏远地区来上海,住在便宜的青年会所。她说,上海是她的梦,外滩是她梦里的梦,她要去外滩,尤其是要穿吊带衫去外滩。在她的家乡,吊带衫是不敢穿出去的。女孩子穿了吊带衫去了外滩,她欣然于没有遭到蔑视窥探兼具的目光,也有莫名的失落,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我猜想,这个女孩子还去了武康大楼,还去了安福路。
在全国观光者来外滩时,上海不少人去了外国,我也是其中之一。改一下余秀华的诗句:飞了十五个小时来看你——这是我到了雅典宙斯神庙时的感慨。其实也就匆匆一看,匆匆留影,更多看到的是游客,很多中国游客。七颠八倒地腾挪,几乎是靠拍照,留住了风景快闪的记忆。我给自己做了个比喻,像是一个勤劳的快递小哥,只不过我快递的是我自己。回到上海了,体力付出不少,钱付出不少,还说值得值得。
恰此时,感觉头上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有位文化名家说,这种走马观花的旅游毫无意义,看看风光摄影册或风光纪录片就足够了,更加极简的方式是,在网上浏览一番,速成两个星期的游程。
我有点明白这位文化名家的意思。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在劳力劳财的走马观花之外,还是有些意思的。如果图片可以代替一切,那么任何的画展都没有了意义。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挂在水晶玻璃罩里,围了好几圈游客。要看清楚蒙娜丽莎微笑,不如看画册。我相信游客基本上都是不懂蒙娜丽莎微笑的。与其说是来赏画,不如说是来现场体验蒙娜丽莎魅力的。虽然不无显摆自己看过了蒙娜丽莎,也是蒙娜丽莎魅力所致。
同理,有了唱片,何必去听音乐会?大部分进音乐厅的人并非发烧友,但是现场体验是不一样的。好几年前在柏林,我想去一去柏林爱乐乐团演奏厅。在票房等退票等了一个多小时,花了90欧,听了一场西蒙拉特的音乐会。很可惜,最好的坐席恰遇最难懂的音乐。当天是现代音乐专场,除了略略感觉到城市、嘈杂、焦虑、无奈,没有一支乐曲是我曾经听过的,没有一个旋律是我记得住的。
有意义吗?我唯有自我安慰。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很功利地产生意义,意义往往都无意义,或者意义的起源常是无意义的。
只有赤脚踩在了棉花堡上,才会体验到脚下不是雪山,是火山形成的特殊岩石,才会感知脚下的水是温凉的,脚底下的碎石是有痛感的。只有挤在外滩的人群里,才会知道,穿吊带衫是不会遭遇回头率的。多维的现场的体验,岂能是一维的画册和纪录片可以取代?
也恰此时,又领教到另一位文化名家截然相反的理论:要到世界上多走走,才会形成世界观。我掰着手指算算去过的国家,似乎世界观很不幼稚了,也给自己找到了旅游的意义。再细细一想,不免疑惑,古代先哲,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著作言论,至今让后人仰望崇敬;他们绝无周游世界,他们的世界观如何而来?在我看来,先哲看到的是人,人即世界。
人即世界,人也在世界。我在宙斯神庙,本质上和穿吊带衫的女孩在外滩,在武康大楼是一样的。至多,我比她们少了点幻想。有人在看外滩的人潮,也有人在看世界各地的游客。
俗常的日子,俗常的心愿,是一长串的空白,等待主人去逐个填空。有些人没填几个;有些人填得很多。填得再完满,也是俗常的人生,俗常的意义。
很多年以后,那个在外滩穿吊带衫的女孩,给女儿看自己在外滩的勇敢照片;女儿说,如果你和爸爸是在外滩邂逅,那是真的勇敢。因为在更早的外滩,还有更出名的情人墙——五十年前青年男女去情人墙,也是有理由的。(马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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