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童自荣：八十而已

　　明年初，我将正式踏入80岁的门槛。好玩，八十了，八十而已。

作者近影

　　5月那回住院做广泛检查。早上照例主治大夫等一行人来查房。不知为什么，他们议论起我，并非关注我的病情，而是些不搭界的话题。就听那一头领头的那个快人快语的女大夫扬言：像童老师这种人还会不是富豪！尾随在最后的那个年轻大夫还特意转过身来，冲着我像敲钉子一般问：“你是为钱吗？”（他是指我如此热衷参与社会活动）我哭笑不得，但也不想声辩，只是在心里说：你们这样想都大错特错了。这一幕过去，我心平气和地躺在病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把这几年的日子又过了一遍。当然不由自主地首先会想起上译厂，想起那些人、那些事。

　　若说我们上译厂的人个个都是拼命三郎，倒一点也不错。我还要补充一条：不仅退休前拼命，退休之后依然拼命。小车不倒，尽管推，推到起不来为止。原因何在？首先就是因为我们身边有活生生的榜样、导师，这就是我们的掌门人、艺术总把关、恩师陈叙一先生。他的境界和勇气深深地熏陶着我们，吸引着我们，德艺双馨成了大家共同追求的目标。我在退休之后，我太太大大松了口气，以为此后便要把主要精力顾到家里了。可惜，我让她大为失望。养成习惯了，也是没辙。工作还有些成果，我不仅自我安慰，也以此“搪塞”我的太太。我不知年轻人能否理解我们，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因困惑而去跟从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艺术能起深刻的感化作用，感动人心，触及灵魂，促使你发生变化，向善、向好、向崇高。作为一个干艺术工作的人，实在是非常幸运与快乐的。我平时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围着艺术的殿堂在转，比方，让“佐罗”说上海闲话，就是我脑子里最近活跃的一个热点。

　　话说退休之前，厂里曾来过一个片子，是将来面向东南亚发行的，居然要求对白全部须用上海话配。我们这些上海籍的男女同行分外亢奋，纷纷卷起袖子准备大显一下身手。无奈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只给了几个龙套、群众角色，这件事一直令我遗憾。退休之后也再没有碰到这样的机会。后来倒是别的一个机会被我主动逮着了。那一年，要隆重纪念沪剧界的杰出艺术家袁滨忠，而他是我这个老戏迷的最大偶像。我写过好几篇文章表达我的敬意，这些文字，也获得我太太全力支持。感谢电台里志同道合的朋友邀我做节目，于是就有了和一位女主持一起完成的“袁滨忠的故事”。我从头至尾都用上海闲话来说，可说是一次全新的尝试（说起来有意思，三十年配音生涯，我在厂里没有说过一句上海话）。有个熟悉的朋友偶然听到了，表示很受感动。这让我大受鼓舞，从那以后就存下了用上海闲话为大家讲故事的念头。而且有点信心：听“佐罗”说上海闲话，除了满足好奇心，也会有更多东西可以提供给听众朋友们分享的吧！

　　确实，我还在做着许多梦，但这些东一个西一个冒出来的创意，不会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我相信，靠努力是可以变成现实的，不是吗？小的，比方，通过沪语演播《雷雨》片断中的周冲一角而向袁滨忠老师致敬，当然，只是对白部分，所有的唱，一律借用袁老师1959年的大汇演录音；大的，比方，抓紧成立起上海朗诵艺术团，这也是孙道临老师生前的遗愿……

　　我真是很幸运，因我的理念、我的心态，包括我的“盲目乐观”，导致我这些年活着，大体上总算还不错。感谢我100岁的老母亲不可忘却的关照，她老人家至今仍在顽强地和死神搏斗。明年初，我将正式踏入80岁的门槛。好玩，八十了，八十而已。（童自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