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秋馋

　　“秋馋”有两层意思，一是季节临了秋天，美味可口的食物联翩而来，应接不暇；二呢，人生到了秋季，也就是逐渐变老，确会变得越来越馋。

　　写下这个题目有点犹豫，一个“馋”字是不是太俗？后仔细掂量，非此字不足以表达到位，因为这个“馋”字用在秋天实在太过精准了。

　　“秋馋”有两层意思，一是季节临了秋天，美味可口的食物联翩而来，应接不暇；二呢，人生到了秋季，也就是逐渐变老，确会变得越来越馋，似有着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赶紧儿要把好吃的食物吃个遍吃个够。

　　方兴未艾的微信群真好，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演绎得那么形象有趣。笔者参加了N个微信群，有以中青年朋友为主的，有以老年朋友为主的，有标着文化艺术名头的，有干脆就打着美食名号的。有趣的是许多群今天还大谈人生理想、文学艺术，甚或泛滥着心灵鸡汤，到明儿个就转向了，此起彼伏讨论起风味美食来了，比如有个群索性就一个接着一个题目讨论，讨论红烧肉的做法、猪头肉的风味、鸡鸭的各种烹调、山芋的多种吃法……群起献策，兴趣盎然，到了秋季越发变得热烈火爆。我顿悟，原来秋天一到人容易生馋，原来人逐渐变老，也会随之变馋呢，双“秋”挟裹，焉能不馋？

　　人老变馋几乎就是一个规律，遂联想到我的亲人悠远的许多往事。

　　数十年前家里的老人（主要是女眷）都备有一只饼干筒，用以储藏随时想吃的零食，我的祖母有，我的祖母的姨婆婆有，后来我的母亲、伯母她们都备有此物。父亲伯父他们有意买了整听的饼干，饼干吃完，就余有了一只空饼干筒，于是就归祖母她们装零食之用。必先在空饼干筒底敷一层梗灰（石灰）用来吸湿防潮，因为许多零食是不能受潮的，梗灰上面敷纸，其上就砌各种零食。

　　我记得祖母的饼干筒容积大且最精致，外壳印的是苏州古迹虎丘塔，伯母和母亲的饼干筒稍小些，但亦好看，唯姨太婆婆的饼盒偏小而显得平淡。然而那也是祖母的恩赐哩，因为这位姨太婆婆是太公的小妾，太公去世及我祖父早早病故后就只能仰名义上儿媳——我祖母之鼻息了。祖母看到她经常馋眼灼灼盯住她的饼干筒看，就让我父亲为她也配备一只，父亲明白祖母的意思，就为姨太婆婆整了一只小模样的马口铁饼干盒。祖母于是就把自己饼干筒里的零食匀些儿给姨太婆婆收纳，姨太婆婆为拥有自己的饼干盒而欢喜不尽，逢人就说祖母的好。祖母过些日子就会“咚咚咚”敲响自己的饼干筒，示意她的零食该补仓了，父亲和伯父叔父他们心领神会，及时替她购买补上，她就把姨太婆婆的饼干盒作为“下水道”，将积压久了的食物匀给姨太婆婆。除了饼干盒的零食，姨太婆婆还向往着饮酒和抽烟，譬如她闻到父亲和伯父叔父在饮酒，就会扇动着鼻翼、彳亍着小脚前来，嗫嚅着小嘴：“我……我想吃口酒……”父亲他们总是满足她的要求，给她斟些儿酒，搛点儿菜。至于吸烟，她也有办法，会经常给祖母搓纸撮，在纸撮底打个标致的虾米结，既好看亦好使，她更好的功夫就是吹纸撮，当祖母抽水烟时便侍候在旁，及时替祖母把燔着的纸撮“福特”一声吹旺，候着祖母“卟落落”吸个酣畅。这时祖母便会把烟筒递给她：“姨婆，你也吸上一筒吧。你呀，小嘴长得标致，吹纸撮又灵，一吹就着，嗨，好像专门生着用来吹纸撮的呢。”姨太婆婆就边笑边畅快吸起了水烟……

　　关于长辈们饼干筒和饮酒抽烟的故事常令我回忆不尽，感叹不已。可惜我祖母享了一辈子口福，大限到来，仍抱馋而终。我记得清晰，她临终时不停地唤着“千层饼，千层饼……”那时食物短缺到了极点，哪里来的千层饼呢？

　　岁月翻篇至今，我老了馋了，真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譬如临了秋季，想吃糖炒栗子铜锅菱、想吃红瓤柿子白雪梨、想吃盐水鸭子糟香鹅……都可信手购得，再难吃到的食物，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吃不到的。然而这秋馋每每又馋不着，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我经常想得热烈，妻子却冷水泼得勤快，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扼杀我蠢蠢欲动的“馋虫”，说是“你是‘老糖’，水果甜食绝对有害，高淀粉的食物应当慎食”。“年纪大了，多吃油腻荤腥不消化，也易引起心血管疾病。”凡此等等，一下把我美丽的遐想拦腰折断。于是我与一年年的秋馋遗憾作别……

　　妻子堵我的“馋虫”是对的，是出于一片爱心啊，这么一想，也就心平气和了。（吴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