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环球丨巴西大选下半场：两任总统理念之争

巴西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结果近日揭晓，11位总统候选人得票均未超过半数。前总统卢拉与现任总统博索纳罗以48.4%与43.2%的得票率分列前两位，两人将在10月30日举行的第二轮投票中一决胜负。两任总统对决，各有哪些优势？这场选举对巴西未来又有什么影响？我们请中国拉美学会理事万戴详细解读。 

1 左右翼之争卷土重来

问：本次巴西总统选举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举行的？

答：这个10月对巴西人意义重大。2016年，受到“洗车行动”波及，巴西前总统迪尔玛·罗塞夫遭弹劾下台，开启了一段巴西政局的混乱期：在短短几年内，一位总统被弹劾、两位总统身陷囹圄，成为巴西政治史中绝无仅有的负面纪录。

在这个过程中，常年游离在巴西政治主流之外的博索纳罗进入了公众视野，并以极右翼言论出位。在2018年大选之前，他最重要的选战对手、前总统卢拉一直保持着民调领先。但在当年4月，卢拉以贪腐和洗钱罪名被逮捕，丧失了竞争资格。最终，施政理念与劳工党政府迥异的博索纳罗如愿胜选，于2019年1月开启了总统生涯。

博索纳罗的保守路线和不容置喙的强硬风格，在新冠疫情中充分体现。他公开质疑防疫政策的必要性，在重大防疫议题中造成了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错位甚至对立，严重影响了防疫政策落实和效率，结果有超过68万巴西人在疫情中死亡。在巨大的公共卫生灾难影响下，巴西疫情后的经济表现疲软。此外，亚马逊地区出现大规模的环境破坏，博索纳罗在枪支、女性等公共政治议题中的出位言论等因素，导致了他的民调支持率一路下跌，到2021年下半年只有两成，出现相当程度的信任危机。

图说：前总统卢拉（左）与现任总统博索纳罗（右）。 GJ图

在这种背景下，2021年重获参选资格的卢拉，2022年5月高调宣布参加总统大选，重启了暌违四年的左右翼之争。在卢拉执政期间，巴西实现了经济高速发展，在任期结束时，他的支持率依然超过80%，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所以，分析人士对卢拉的选举前景表示了充分的信心。在首次投票前，巴西的民调机构预测，两者得票率差距超过10%，但实际投票结果仅相差5%。

民调失准在各国选举中并不鲜见。2016年美国大选中，特朗普同样是在民调不利的情况下赢得了选战。同特朗普相似，博索纳罗也是非常规的政治人物：个人色彩强烈、言行出位、善用社交媒体，都在客观上增加了对追随者的统计难度。

2 两任总统两种方向

问：卢拉与博索纳罗的施政纲领有哪些不同？

答：首轮投票结果反映出本届总统选举依然呈现出传统的左右对决基本格局，卢拉与博索纳罗的施政纲领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发展理念。

9月18日，前往伦敦参加英国女王葬礼的博索纳罗，在巴西驻英使馆的阳台面对支持者发表演讲。他再次喊出了自己的选举口号：“上帝、祖国、家庭与自由”。这句话脱胎自葡萄牙政治强人萨拉查的名言“上帝、祖国与家庭”，体现出博索纳罗作为极右翼候选人的保守主义倾向。他的选举政策依然是以拥护自由主义经济体系为核心，保持财政支出的上限。

换言之，博索纳罗的施政纲领是以经济发展和私有化为国家治理的首要目标。在社会民生领域，博索纳罗反对堕胎合法化与禁枪，主张削减环境预算、主张牺牲环境换取农牧业发展。他的政策倾向，吸引了巴西社会中上层、农牧业从业者和其他保守主义人士的追随。这一部分巴西人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和动员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多国媒体此前的调研和预估。

卢拉的竞选纲领则与之相反，可以理解为一套以民生为核心的务实温和左翼政策，主要惠及社会中下层，重视社会公共事务。他基本秉持一贯的价值观与施政纲领，希望在未来国家发展中最大限度保障公共利益：取消财政支出上限、推进现金转移支付计划、在疫情期间向弱势群体提供扶助。

从卢拉任期内的施政方略也可以看出，相比博索纳罗的政策重心，卢拉始终更为关注重视社会公平与分配正义。也正因如此，在卢拉的施政方针中，新冠疫情防控与疫苗接种计划成为重要一环。

在社会民生议题中，卢拉与博索纳罗的态度更是针锋相对：卢拉支持堕胎合法化，推进保护原住民、少数族裔和性少数群体权益的公共政策，支持增加环境保护的预算等。巴西左翼人士、劳工党的传统支持者、社会中下层以及对于博索纳罗政策不满的社会精英，一起形成了另一个大规模阵营。

然而，选战情况也会随时发生变化。作为现任总统，博索纳罗可以利用当前巴西的政策制定与修改，在短期内对中间选民产生影响。

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2022年第二季度巴西经济的反弹、就业岗位的增加与通货膨胀状况的缓解。这种上涨得益于联邦政府的经济刺激政策，包括削减政府预算、提高家庭补助金和调整关税等，更重要的原因是国际大宗产品价格上升对巴西农业企业呈现出重大利好。选票的结果与此前民调的微妙差距，很可能来自于这部分变化的影响。同时，博索纳罗还推出了一系列社会福利政策争取低收入群体的支持。

有趣的是，如今帮助博索纳罗的国际大宗商品红利，也是卢拉执政期间巴西经济腾飞的核心原因。毋庸置疑，卢拉执政时期下的巴西，是该国结束军政府统治后的黄金时期：经济高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也在国际事务中体现了地区大国的作用。然而一旦提起“过去”，就不得不联系到引起巴西政坛地震、对劳工党产生严重打击的腐败案调查。虽然卢拉已经无罪释放，但这一点依旧成为被博索纳罗在选战中攻击的重点。

图说：巴西此次大选引起广泛关注。

3 巴西再次站在十字路口

问：本次选举将对巴西未来产生哪些影响？

答：根据目前的选举进程，卢拉在本月底的选举中保持一定优势。在首轮选举结束后的一周内，得票率排第三、四位的巴西民主运动党候选人西蒙娜·特贝特和民主工党候选人西罗·戈梅斯，都公开宣布在第二轮选举中支持卢拉。两人在首轮分别获得了4.16%和3.04%的得票，与卢拉的得票合计超过55%。如果做简单加法，足以将后者保送至总统宝座。

当然，总统选举并不是算术题，选民的意愿随时可能变化。除了经济反弹，另一个重大变数是网络民意。相比于传统政治人物，被称为“热带特朗普”的博索纳罗更重视网络与社交媒体的影响力。一旦在投票前出现舆情，博索纳罗的这一优势将会得到更大体现。

大选并非是一个时期的结束，而是新时期的开始。而这场选举所折射出巴西政治、经济与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也值得关注。

首先是在疫情冲击、经济疲软背景下巴西社会的撕裂。撕裂是这场选举最好的注脚，两位候选人的施政纲领、重点、获益人群几乎完全对立，而支持率基本持平，中间派选民总体数量不足10%，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社会中普遍价值认同存在相当程度的冲突和分裂。无论卢拉或博索纳罗谁当选总统，面对的都是接近甚至超过半数的反对者，执政难度可想而知。

其次是“府院之争”。总统大选的激烈角逐，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同期举行的国会与地方政府选举的影响。在本次国会选举中，博索纳罗所在的自由党连战连捷，成为参众两院第一大党，分别占据参议院14席和众议院99席。左派和中间党派分别注册数个政党联合，也没能取得优势地位。如果卢拉胜选，其政令推行可能面临巨大困难。

再次是复杂的国际与地缘政治环境。如今拉美政治出现了明显的“左转”倾向，智利、秘鲁、哥伦比亚等国左派领袖纷纷上台。如果卢拉赢得第二轮选举，意味着拉美几大国将全部实现左派执政。而对于秉持保守主义的博索纳罗而言，即使本次胜选，地缘政治环境与2018年相比，也将是天壤之别。而在拉美全面“左转”后，与美国的关系变化，也会是新任总统的重要课题。

最关键的问题依然是巴西深层经济结构的问题。无论是卢拉还是博索纳罗，在参选至今都没有提出更为完整、有效的经济主张。如何摆脱大宗产品价格对国民经济的周期性影响，完善产业结构、平衡发展与分配，才是巴西跨越政府、党派与社会的核心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