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刘绍棠“立雪程门”

前段时间在“夜光杯”上发表了一篇回忆刘绍棠的文章。忆文中，我提到了两次陪他看京戏的情节，最近则有幸再次采访到仁兄的曾夫人和她的小女儿等人，从而获得了大量鲜为人知的一手生动资料。以前仅写了他酷爱京剧的九牛一毛，这次下笔也只能是“九牛二毛”了。

用今天的话说，对于京剧，绍棠兄也称得上是一位“专家学者”了。他在写作书桌的玻璃板下，一直放着一份“民国选四大名旦”的剪报，每天都要看上几遍。这剪报当时已有60多年历史，“四大名旦”评选得分的图表一览明了。评选共分六项，全优是600分，梅兰芳获565分，当选为四大名旦之首，时值34岁刚过而立之年不久；刘兄痴迷的程砚秋仅24岁妙龄，为第二名；第三、第四名的荀慧生和尚小云都正是28岁年华。刘兄评论，这次评选“准确无误”，可谓“恒值”。

他痴迷程派演出和学习研究，自称为“程腔死党”。众所周知，绍棠兄在1950年14岁时就发表作品，他把北京《新民报》给的宝贵稿费15万元（旧币）竟然几乎全拿去买了张程先生在北京长安大戏院经典名剧《锁麟囊》的票。少年郎在偏后的座位上看得如痴如醉。那时戏剧家马彦祥指令京昆剧演出须打出字幕，所以使之字字腔腔，得以对正欣赏。散戏后，刘绍棠囊中已羞涩，仅够买两个烧饼充饥，还留得一张车票钱回家。但他后来对我说：“老弟，我呀不但不后悔，还自豪！因为我已被程先生的艺术勾魂摄魄！”

刘兄在文章中多次说过，自己的长、中、短篇都受过文学性强的京剧、昆戏和元曲艺术之影响。对于《玉堂春》，刘兄能辨别总结出梅、程、荀、尚等各自根据自己的气质、修养、禀赋演唱出的独有唱法。刘兄特别指出，演唱苏三“玉堂春好比花中蕊，王公子好比采花蜂”时，梅先生对唱这种情人私房话时，神色很端庄，很沉稳，不让观众往情色上想；而程先生在唱此剧时神色和唱腔颇显悲伤惆怅，能让观众同情她的不幸遭遇而潸然泪下。他说：“对于苦命苏三，每每听到此处，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从1945年到1957年，12年中他看过144场名家京剧，每月能看一场，当时几乎所有在京演出的名角都看过。刘夫人对我说：“他不吃不喝不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让写作，不让听戏是绝对不行的。”1988年5月，刘兄突然中风，造成左半身瘫痪，不得不闭门谢客，除了青灯下爬格子艰辛写作，就是从录音带中细细品味京戏。程砚秋的名剧《窦娥冤》，一遍又一遍，一字又一句，竟听过300多遍。这种“闻韶忘味”之雅嗜精神大概可以打破吉尼斯纪录了吧！更难得的是他绝不仅限于研究程派创始人程砚秋一人，对后来的此派艺术大家五大支派，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还有江南的新艳秋，宝岛上的章遏云，都有不同时段上的研究分析和褒奖。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久违的古典传统京剧和新编历史剧纷纷上演，真是枯木逢春，就如60年代新中国经过戏改后形成了中国京剧院的李（少春）袁（世海）叶（盛兰）杜（近芳）和北京京剧院的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赵（燕侠）头牌京剧表演大师们旗鼓相当的热闹对阵。报纸上读到两大剧团的经典剧目，绍棠兄兴奋不已，为了求得一票，他不吃不喝不睡觉，深夜去人民剧场和工人俱乐部排长队买票。

刘兄对当今程派杰出的后起之秀张火丁评价很高：“很年轻，天资好，悟性高，极有发展前途！”上世纪90年代，张火丁知道刘兄酷爱痴迷程派，就登门新“蝈笼斋”探望和讨教。对火丁姑娘，他指出：“让杜近芳演贫苦的白毛女并不合适；咱们程派最对路了，你要能演就好了。花脸大师袁世海演黄世仁大材小用了，所以整出戏只有对路的李少春扮演杨白劳很合适，也仅此段和喜儿的唱腔‘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流传下来了，可见京剧中的优美唱腔特别重要。”

刘兄曾称四大名旦为国粹艺术中的四座宝库，他都很喜爱，尤其是称自己为“立雪程门”。如今，北京的程派张火丁和上海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史依弘，仍是最有号召力的两位南北正旦大青衣。（万伯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