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荆歌：身如飘萍，命若琴弦一一读汤海山《冰雪秋笳》

老震源吴村店开业的日子，海山的《冰雪秋笳——吴兆骞流影》出版了。晓波请大家过去吃饭，海山便将他的著作现场签名赠送诸友。法明兄古道热肠，执意掏钱买下十几本书，分送大家。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对于这本书，我和许多海山的好朋友一样，期待已久。洋洋五十多万字的大书终于出来了，这是比我自己出书还要高兴的。我知道海山一定更高兴，便担心他会喝醉，于是不时提醒他“不要喝醉”。固然今夜值得一醉方休，但是毕竟还是不醉好。

海山说这本书他写了26年，这也正巧是吴兆骞流放宁古塔的时间。25年前，我在《人才报》上读到《冰雪秋笳》的连载，当时就很为海山兄的才情所震撼。我以为，最多一两年就能读到全书。然而，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这样一本书，我知道它绝对不会是短时间就可以写出来的。结构的庞大，内容的丰厚，考据的细致，推演的缜密，以及投入情感的丰沛和精雕细刻的耐心，确实需要很长时间来完成。即使它的写作断断续续，资料认识的积累和思考的深入，以及情感的投入，则必定是连贯的。海山当仁不让地说自己是吴兆骞隔时代的知己，他为写作这部传记，不遗余力地投入时间和心力，不仅感同身受，更是体现了难能可贵的耐心和耐力，寻幽探微，抽丝剥茧。不仅是下足了学问功夫，更是呕心沥血，隔着时间之海，注入痛惜、哀叹、景仰，注入自己的生命。那一份遥远的飘忽命运，不光纠缠他26年，一定也是会萦绕海山的一生的。

拿到书，我想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读完它。可是随着越陷越深的进入，我发现读完是需要更多的时间的。它不是一本容易读的书，但我认为它又是可读性很强的。它深深地吸引了我。至于可读与不可读，应该是因人而异的，一本书，对有些人来说不可读，却让另外一些人读得忘乎所以，仿佛经历了另一场人生。那命运的交响，如风雨雷电，激荡人的心灵。同时无数才华横溢的诗词，又给人以无与伦比的艺术享受。读《冰雪秋笳》，情感被暴风骤雨冲刷，思绪随着传主的人生颠沛命运起落而云水怒翻，常常禁不住扼腕叹息。

海山说这是一本伟大友谊之书。这固然是其主题之一。此书展现雕刻了明末清初一批知识分子以及巴海、安珠湖等边塞将领的温暖群像。这无疑是《冰雪秋笳》的一大特色，也是它的珍贵价值所在。极端皇权之下个人的生命卑微，命运无常，但是深刻伟大的友情还是无处不在，拯救了绝地绝望的肉体与灵魂。所有曾经的生命都淹没于历史的亘古长夜，对一部严谨的传记来说，要生动还原他们，当然不能依靠虚构和想象。海山的耐心和他的学问天赋，阅读了大量文史方志、散逸的家书与彼此唱和的诗词歌赋，顺藤摸瓜，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各种资料相互补充印证，加以缜密合乎情理的推测，虽然不能完全填补历史烟云的空白，却通过把握那个时代的微弱脉搏，将那悲哀人生中独特的人性意义和文化价值呈现了出来，书写了可歌可泣的关于友谊和诗歌的传奇。

《冰雪秋笳》是一本复杂的书。我认为它触摸到的，远不止友谊的主题。它是社会、政治、经济、军事、交通、文化、文学、民俗，以及当时日常生活之集大成。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海山几乎把所有与传主有关的诗词歌赋都找到了，它们在这本书里汇聚成绚烂的风景，浩如烟海，灿若星辰。它是广阔的，也是丰饶的，不只是单线条地展现人物命运，而是给逝去的时代谱写出多重交响，使这部纪实的大书充满了文学的质量和魅力。

当然历史因为总是留下大量空白，所以任何的推演都不乏主观乃至偏见。海山自认是汉槎的跨时代知己，写吴兆骞一定也是写他自己。我与海山深交四十多年，情同手足，知根知底。虽然人生轨迹海山与汉槎大不相同，但是性情却如出一辙。在我看来，海山就是典型的江南才子，跟吴兆骞相比，他们确实有许多相同相似处，在精神层面显然是这样的。当然海山的懒散，一定也会让他觉得自愧弗如，他写得实在太少了。如果他勤奋一些，也像汉槎一样留得锦绣在人间就好了。让人欣慰也是海山足以告慰平生的是，他写出了《冰雪秋笳》这样一本大书。

数天之前，海山在文联举办了“吴兆骞十奇十谜”的讲座，应该算是一次新书分享吧。确实，吴兆骞的身世命运，充满了传奇和谜团。解开这些未解之谜，对于一部传记的写作，自然是必须的功课。但是在作为读者的我来看，迷雾笼罩之下，命运的悲怆足以令人动容，精神的力量给人狂飙突起又晓风残月的阅读体验。更为重要的是，它引发了我复杂的思考，关于时代、社会、友谊、尊严等三观的思考。它是穿透历史的，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历史。海山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饱满的诗情在书写的过程中渗透其间。所有的悲喜和挣扎都是合理的，这是传记作者和传主之间灵魂的沟通与互答。（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