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敏华：与黄宗英赵青的一面之缘

黄宗英身上有一股子英雄气概，有一股子侠义气质，这是别的明星身上缺乏的。

年轻时的黄宗英

黄宗英老师在两年前的冬天离世。当时就想写点什么，因为当时写的人何其多也，就撂下了。前不久惊悉舞蹈艺术家赵青老师也走了，想起曾经在宗英老师家，与这位优雅的女舞蹈家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封存的记忆库存又清晰起来……

1975年5月26日参加在青话（青年话剧团）举办的《光辉的道路》座谈会，认识了几位专业、业余的文艺工作者，其中给我印象极深的，是黄宗英。我在与会者签名时就在心里暗自惊喜：黄宗英？那不是《家》里的梅表姐么？她也来了？清冷、清高、清丽的梅表姐？

那时的我已经观赏过她出演的电影《家》《武训传》（她演女教师，是“文革”初期作为批判影片让我们看的），阅读过她撰写的报告文学《特别的姑娘》了。1968年我报名到北大荒下乡，其中也有《特别的姑娘》的影响。

1975年春夏之交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这不，上海话剧团又拿出了新戏，头天请我们观看，今天听我们意见，各行各业的代表都有。

那部话剧的内容是早忘了。戏单里说是讲“七二一”大学如何“开门办学”的。四十多年了只记得一个画面：女主人公在一条水渠边蹲下，扯下脖颈上的毛巾，到“水”里面甩了甩，拎起来，拧干，再围上脖颈。那年月很少有戏看，看到这样既有生活气息又色彩鲜明的影片道具，理当会喜欢。

黄宗英在电影《家》中扮演梅表姐（1956年）

我签了名快步向会场走去，跟自己说：不要东张西望，不要情绪夸张，黄宗英已经坐在里面了，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只要看谁最有明星相（现在叫“明星范”）就行。座谈会人也就十几个，一眼扫去，我座位正对面的那位，就是！那年月国人都穿得朴素，她也是，旧旧的长袖衬衫，也许干校干农活时就这么穿。我知道，有许多教师演员艺术家，刚刚从“五七干校”回沪。她也是一脸太阳的颜色。我眼神抛过去，她立即就抬眼迎过来，反应那个快！我赶紧躲避。要是在今天，四目交汇，肯定微微点头，嘴角带笑意了。会议开始了。我跟黄宗英都发了言的，说了些什么，忘了，日记里面也没记，一定没什么意思，倒是会下的交谈，记了不少。

会议的主持人叫她“老黄”“老黄”的，会下我也照着叫了，没大没小。也许因为我是作为大学学员代表参与会议的，我们的谈话即从上大学说起。老黄说：“过去我对大学极其崇拜，自己上不了大学，把希望寄托在弟妹身上，有了点名气后，千方百计供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上大学……”

我则讲了阅读《特别的姑娘》后上山下乡的经历，说自己对写作很有兴趣，“什么时候我也能写这样的又有思想又有文采的文章呢？”老黄马上又解剖起自己来了：“我的写作也有问题，过去，我一心只歌颂美好的事和人，不愿意接触坏人坏事，总觉得那是脏的，素材本里都不愿意记一字一句，是唯美主义，现在要补上这一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赵青在练功

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她很坦诚。黄宗英身上有一股子英雄气概，有一股子侠义气质，这是别的明星身上缺乏的。改革开放后她书写的女科学家徐凤翔、秦官属等人的感人事迹，她歌颂巾帼英雄，一以贯之。

吃了午饭，老黄说她家离这里很近，“要不你跟我去，到我家睡个午觉吧！”我就真的跟去了。

她家在一栋老洋楼的第二层。这一类房子上海很多，所以也没怎么印象深刻，日记里连地址都没写。好像是乌鲁木齐路，不是后来的淮海中路新康花园。一路上我兴奋着，向往着见到赵丹，见到我喜欢崇拜的表演艺术家，见到《红岩》里的许云峰，见到《聂耳》里的聂耳，见到《武训传》里一生办义学的千古奇丐。然没能如愿。没见到赵丹却遇到了赵青。后来知道，此时赵丹还在奉贤五七干校呢。黄宗英“解放”了，不等于赵丹也能解放。

赵青正在弹钢琴。琴声叮咚。见有陌生人进来，马上站起来回避，往里间而去。老黄向我介绍说：“这是赵青，赵丹的大女儿。”赵青闻言，回头朝我露了一丝笑意。老黄又赶忙介绍了我：“翁敏华，上师大中文系的。”

就这样的一面之缘。老黄的介绍里，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一是“赵丹的大女儿”，二是“赵青”，父女俩名字连起来，正好是“丹青”一词，赵丹的第二艺术擅长。而赵青，虽只一面，我觉得她长得像赵丹，好看！

舞台上的赵青（前）

赵青1959年就考上中戏舞蹈专业到北京去了，后来一直生活工作在北京，也许1975年初夏那天我听到的赵青弹琴，弹的正是黄宗英买的那架钢琴呢！黄宗英被“解放”不久，赵青就到上海来探亲看望了，母女情深啊！

那天他们家人挺多，我还见到了周民，见到了赵橘。周民正在另一个里间睡午觉，地板上铺草席，一会儿见他起来，卷席子，笑眯眯地来到客厅，听我和老黄对谈。老黄的介绍是：“周旋的大儿子，现在江西下乡。”赵橘是从外面进来的，老黄称“我和赵丹的女儿”，“现在黑龙江下乡”。由于我也在黑龙江下过乡，跟赵橘聊得起来，聊了一会。听说黄宗英养育了七个孩子：赵丹前妻所生两个，周璇的孩子两个，自己亲生三个。我那天所见，赵青、周民、赵橘，正好是这三类中的各一个。一个职业女性，又是演员又是作家，工作就忙得脚打后脑勺，还养育、培育了七个孩子，多么不易！

往事如烟。但往事也并不如烟。记录往事，可以让我们记住一个时代。（翁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