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巷的星火繁花

发现徐家汇赵巷的革命史，有些偶然。

还在2018年，听说在喧嚣的徐家汇闹市，曾经有一组清代的绞圈房子，位置在天钥桥路辛耕路东北，地名赵巷。300多年来，赵族在这里生息繁衍，艰难生活。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共产党人来到了赵巷，他们教人识字，发动民众，播下火种，前后绵延20余年薪火不断，培养出一批投身于中国革命的能人志士。我即派了两位研究生，前去采访赵氏传人赵景国先生，帮助整理文字。

赵景国先生原本就是徐家汇赵巷族人，他出生并长期住在赵巷10号；从小就经常聆听族中老人讲赵巷的革命往事，他是上海图书馆的副研究馆员，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从他那里以及多种史料中，我们知道了赵巷的革命史。

早在1924年，中共早期领导人恽代英等就在徐家汇地区活动并宣传演讲；到1925年，这里成立了中共徐家汇地区党支部和共青团支部，其党团组织的领导人分别是罗亦农（后为中共中央常委）和贺昌（后为中央委员）。而赵巷革命启蒙的播火人是查阜西和关露。

查阜西（1895-1976），江西修水人。1923年加入中共。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他失去组织联系，便来到上海，借居于赵巷。1928年与居住于此的徐光启第14世孙徐凤岐之长女徐问铮结婚。此后查阜西也住在赵巷10号。查担任欧亚航空公司副总经理等职，后参与策划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起义；周恩来和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还在北京亲自接见查阜西，周密安排，妥善部署。1949年11月9日，原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3000多名员工在香港宣布起义，12架飞机胜利飞抵天津和北京，回到新中国的怀抱。

关露（1907-1982），是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也是立志改造中国的革命者。当时的徐家汇肇嘉浜一带，周边建有五洲固本皂药厂、大中华橡胶厂、瀛洲织造厂、美亚织绸厂、百代公司、可的牛奶公司等工厂，不少工人都住在工厂附近棚户简房里。1932年入党后，关露便自觉来到这里，她脱下旗袍和高跟鞋，换上对襟短袄和布鞋，当夜校教师，办歌咏团，做唤起民众的工作。有个女工识字班就设在赵巷5号赵子云的客堂间里。1933年，欧亚航空公司的查阜西将自己的小姨徐鸿介绍给关露。徐鸿5岁做童工，10岁进入五洲皂药厂，饱经风霜。关露与徐鸿成为好友，有时关露就留宿在赵巷10号徐鸿的房间里，两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在关露的引领下，徐鸿接受了革命的道理，后与关露介绍的共产党员柳湜相识相爱。关露在赵巷的革命实践给赵巷吹来了一股新风，为那些没有机会读书的青年女性启蒙文化，传播革命思想。

在赵巷活动的共产党人除了查阜西、关露，还有柳湜（上海著名社会活动家，抗日救亡运动负责人之一）、艾寒松（地下党上海市委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等知名革命者。赵巷还是蚁社、中共上海地下党市文委、交大民众夜校地下党支部的活动据点。吴克坚、马叙伦、许广平、梅益、陈其襄、郑振铎、唐守愚、丁之翔、周建人、王蕴如、李公朴等都曾来此参与革命活动。

民国时期，在赵巷活动的最后一位共产党员是穆汉祥。早在1947年，赵巷19号的小阁楼就已是交大穆汉祥、赵维龙等民众夜校革命者的活动地点，后来也是编印《民众报》的地下编辑部和印刷厂，一直坚持到上海解放。1949年4月23日，担任中共徐龙区委徐家汇分区委委员的穆汉祥领导的民众夜校党支部成员还在19号的小阁楼里举行组织生活，他向党员们传递了解放军已经渡江南下、南京已解放的消息，并商议扩大人民保安队，以迎接上海解放。不幸的是，穆汉祥于4月30日被捕，5月20日，国民党把穆汉祥、史霄雯缚住双手，押到闸北宋公园（闸北公园）枪决。如今交大老校区里仍矗立着穆汉祥、史霄雯的墓碑。

在各位共产党员薪火相传的努力下，徐鸿、赵金秀、赵子诚（刘大明）、赵敬耕、赵维南、赵维龙、赵钰龙等一批赵巷青年加入中共，先后踏上革命征程。赵巷3位杰出的女儿引得凤凰归，不仅找到人生的伴侣，而且还走上革命的道路。徐问铮与查阜西1928年喜结良缘，1937年柳湜与徐鸿在赵巷10号结婚，艾寒松1940年与赵金秀终成眷属。

可以说，赵巷是上海革命史、中国城市革命史中的一个微型案例，关露、查阜西、柳湜、艾寒松、穆汉祥等共产党人前赴后继，深入基层，进行社会动员，壮大组织成员。同时，赵巷的年轻人以天下为己任，投身于革命，书写了可歌可泣、绚丽人生的事迹。

在风云激荡的时代，赵巷这块红色热土时间之长、人员之多、足迹之广、史料之丰，实为一般街区党史所罕见。我以为在上海图书馆展出的徐家汇红色赵巷主题文献展览，题目很有文化意蕴：星火繁花。正是查阜西、关露、柳湜等人的点火，才引得繁花似锦。

本书通过概述和8篇人物记事，全景式再现当年赵巷这个小村落，在革命者的引领下，从沉睡到觉醒，最终成为一方红色的热土。本书细节鲜活，故事曲折，人物丰满，文字生动，丰富了上海城区微观史的写作。

众所周知，徐家汇是中西文化交汇的窗口，是海派文化的源头。说到徐家汇的红色文化，过去人们首先想到是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诞生地百代公司红楼，今后讲徐家汇的红色历史，不能遗漏了赵巷的革命史。2020年8月9日，我与热心此事的潘君祥先生（上海历史博物馆原馆长）、葛昆元先生（《上海滩》编辑部原主任）和赵景国先生一起，我们平均年龄超过70岁的4个老头，冒着38摄氏度的高温，在辛耕路天钥桥路一带实地勘查。当年赵巷的一座座绞圈房子，早已变成了一幢幢高楼大厦，已无近代赵巷的一丝痕迹，令人无限感慨。保护城市文化遗产应该迫在眉睫。

今天，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在赵巷从事过革命活动的英雄，不应该忘记在近代徐家汇有过一个赵巷，有过一段绵长的革命往事。教育部门、宣传部门、街道社区等均应去发掘、整理、学习、缅怀这一上海革命史的鲜为人知的一页，并发扬光大。（本文为赵景国著《海派之源头：星火赵巷》序，作者苏智良为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