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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孙建江:记忆深处的任溶溶先生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孙建江     编辑:钱卫     2023-09-17 20:30 | |

  我从任溶溶先生那里看到、学到的东西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品格,他的格局和他的人生态度。


  任溶溶先生是我见过的前辈中,最风趣幽默、最乐观通达、最没有距离感的人。

  2005年,那年正值安徒生诞生200周年,我陪任先生去广州做《安徒生童话全集》新书发布活动。下榻住所后,班马来访。我和班马是任先生的忠实读者,用现在的话说是任先生的铁粉。大家见面,十分开心。我们从广州小吃聊到广州美食,从广州方言聊到上海的方言。班马拎来一大箱他特别挑选的东南亚水果,任先生说,啊呀呀,多好的水果啊,可惜我不爱吃水果,从小就不爱吃。你们吃你们吃!我和班马见任先生不吃,一时也不敢吃,愣着。任先生见状笑了,啊呀呀,你们吃啊,我看着你们年轻人吃才高兴嘛。我和班马也笑了,遂放开大吃。吃着吃着,我和班马对任先生开玩笑说:“任先生啊,您好像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中国呢。”任先生听后哈哈大笑。这话的意思当然要反过来理解。无非是想表达,像任先生这样才华出众、学富五车,又风趣幽默、乐观通达、玩性十足、真正富有童年精神的人,在中国实在不多。是开玩笑,当然更是感慨。

  有一年,我应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组委会邀请来沪做评委。荣康打来电话,说父亲知道我在上海,想见见我,和我聊聊天。我进到泰兴路任府一楼起居室兼工作室,任先生正在伏案写东西。这座房屋我来过多次,很熟悉。卧榻前是一张方桌,方桌两侧是依墙而立的两排书柜,任先生就坐在两排书柜中间的方桌前写作。房屋是1942年任先生上大学那年父亲购置的,任先生一家在这里已居住了七十多年了。见我进屋,老人家用手示意我入座,并让荣炼取下他脸上戴着的呼吸器。取下呼吸器后,老人家说的第一句话还真让我有些始料未及,他说:“孙悟空来见猪八戒了,哈哈哈!”与任先生认识三十多年了,他常挂嘴边的“口头禅”就是“哈哈哈”,无论面对面聊天,还是电话里说话,时不时就会来句“哈哈哈”。不过,孙悟空和猪八戒一说倒是头一回言及。再一想,可不是吗,我姓孙,属猴,任老呼我孙悟空。而他呢,属猪,现在整天戴着长长嘴巴的呼吸器,任先生就自嘲为猪八戒。任先生的即兴发挥实在出乎意料,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任先生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不少。我发现,他的兴趣点很有意思。

  有些话题,他说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比如写作。通常来说,很多作家并不特别喜欢谈写作,任先生完全不是,尤其是谈到童诗创作和童诗翻译,在所有文体中,他最喜欢的是童诗,可以一说说上大半天。他常常和我讨论押韵、换韵、节奏、楼梯诗转行空格、标题中出现的大小字号等等。比如美食,他是美食家,我有幸随他去过不少地方品尝美食。他跟我说,品尝地方美食,要忘掉自己原来的口味。品美食,寻找很重要。越是街边摊头的地方小吃越是带劲,越是没吃过的东西越要吃。比如电影。他喜欢看电影,喜欢喜剧,不喜欢悲剧。他说看悲剧,看了要流眼泪,太难受,还是喜剧好,看了开心。比如京剧。他能唱京剧。有一次谈得兴起,他悄悄告诉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他对京剧迷得不行,常常在家咿咿咿啊啊啊吊嗓子,夫人受不了,对他说,侬发神经啊。他说完哈哈大笑。

  有些话题,他不太感兴趣,比如获奖。也不是说他完全不在意,总觉得对获奖之类的话题他兴趣不大。谈及自己作品的国内外获奖,他的反应——与其说有反应,还不如说没什么特别反应。通常讲,自己的作品获奖,要么谦虚一下,要么高兴一番,要么感慨感慨什么的,他的反应很特别,就是几乎不接这个话茬,总是不知不觉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很多次都是这样。当时,我多多少少有点不解。

  有一年,我和任先生一同受邀参加在香港举办的一个两岸三地研讨会。主办方安排我和任先生同住香港教育学院的一间酒店式公寓。那时任先生已八十多岁了,主办方希望我方便就近照顾任先生的起居,也因此,我有幸与任先生朝夕相处了近十天。任先生每天开灯工作到晚上11点多,每次都是我催老人家早点休息。我说任先生该睡了,他回我就睡就睡。我还有幸帮任先生洗过他那件很爱穿的红色方格子衬衫。有一天,我问了任先生两个问题:一是任先生参加新四军的问题。我说,任先生我看过不少您的生平资料,也看过您的自传,发现您参加新四军的经历描述总是非常少,这是为什么?任先生说,这个你也关注啊,是这样,当年我是瞒着父母与同学一道去苏北参加新四军的。不巧的是,我参加新四军才半年,就得了黄疸病,病倒了,被劝返上海就医。时间太短了,没什么好描述的。但我参加新四军是实实在在的经历。第二个问题,我说,任先生为什么我们每次谈及获奖的话题,您总是兴趣不大?任先生说,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写作的快乐,当然也关心作品的发表和出版。因为作品发表和出版了,小朋友才能读到我的作品嘛。小朋友能读到我的作品,而且喜欢读我的作品,那是我最开心的事。至于说是不是能获奖,我确实不是特别感兴趣。我都这个年纪了,自己获不获奖不重要。但我还是很在意我们的年轻人。中国的儿童文学要发展,要看年轻人,只有优秀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中国儿童文学才能整体推进,才能接力前行,才能全面繁荣。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我想说的是,就我而言,我从任先生那里看到、学到的东西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品格,他的格局和他的人生态度。(孙建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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