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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建平:让我们在彩虹中见到你

来源:     作者:严建平     编辑:史佳林     2023-10-18 16:57 | |

1992年初,《文汇报》“笔会”老编辑萧宜先生给“夜光杯”转来一篇写康乃馨花的稿子,作者是考萍萍。她笔下的康乃馨,并无浪漫气息,而是衬托出一种淡淡的伤感:“在父亲遗像下的茶几上,供着几枝深红的康乃馨,繁复的花瓣,花瓣的边缘似用绣花剪细心地剪出一圈齿形。开得盛了,隐略拂送缕缕暖香。遗像中的父亲十分年轻英俊,因为年轻英俊更令人凄伤,可是康乃馨似乎把凄伤冲淡了。”

后来我才知道,作者的父亲就是诗人蒂克(原名考昭绪,后更名考诚),当年曾就读武汉大学外文系,抗战爆发后,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他热爱诗歌,曾译过彭斯的诗,后来还在乐山编过《诗月刊》。新中国成立后,一度在北京《新民报》工作,1952年随团赴朝鲜慰问志愿军,回国后担任《北京文艺》的诗歌编辑。诗人的天真,使他在随后的政治运动中遭难,以致积郁成病,1965年在沪去世,终年才47岁。母亲殷平也爱写诗,参过军,后在《北京日报》工作。在丈夫去世后随之而来的运动中,精神受到刺激,长期缠绵病榻,最终弃世。

诗人蒂克(考诚)和夫人殷平

考萍萍继承了父母的基因,也喜欢写诗,在“笔会”发表了不少诗作,但苦于发表新诗的报刊不多,她开始写散文,成为“夜光杯”受欢迎的作者。

我听说她患有先天性疾病,行动不便,就想着去探望她。一天下班后,我换乘了两部公交车,来到杨浦凤城三村考萍萍家。那是有些年头的老工房,屋内陈设虽然简陋,但很整洁,透露出三口之家的温馨。她是长女,抗战胜利后在江西萍乡出生,所以起名萍萍。可能是当时周边矿区环境污染,使她患有百万人中难有一例的先天性痼疾,阻碍了升学和就业。了解到她艰难的境遇,我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但考萍萍却是没有怨尤,她说已办好遗体捐献手续,既然患了不治之症,使自己活着无法创造价值,那么身后遗体供医学研究,必大有价值。生死都看淡了,一切也就坦然了。那天更多的是聊诗,聊散文,聊我们都热爱的“夜光杯”。

考萍萍手稿

转眼到了1997年,魏绍昌先生找到我,说他正在为春风文艺出版社编一套小说丛书,其中有我祖父严独鹤的长篇小说《人海梦》,因世界书局1929年的版本是没有标点的,所以这次要请人全书标点。我即向魏先生推荐了考萍萍,因为我相信她对文字的敏感和细致。没想到魏先生也认识她,并对她十分欣赏,所以一拍即合。果然,萍萍不仅出色完成了全书的标点,还写了篇读后感,对《人海梦》以辛亥革命为背景,辛锐讽刺封建遗老遗少,十分赞赏。这使我对祖父的作品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考萍萍在“夜光杯”上发表了近九十篇文章,以此为基础编了一本作品集,起名《旧梦结》,经历苦难,走向欢乐,这足以让人欣慰。

考萍萍散文集《旧梦结》

后来,萍萍不再写文章了,我也不再是编辑,但我们还是会在微信中谈些文事。有一次讨论如何写回忆文章,她说希望“看这样的文章就好像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日常的温情,日常的忧伤,很真实。”她比较反感某些人写与已故名人结交的回忆文章,写法写法就把自己摆到C位,弄弄就深得名人视为知己。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附骥”一词。我同意她的看法,并以此自警。

我一直以为,萍萍大半生蹇舛困厄,暮年过上安定的小康生活,女儿孝顺,三代同堂,应该能带疾延年的。不想8月17日下午,大雨中我收到她家人发来的信息,说萍萍一个多星期前突发急病,清醒时拒绝创伤性治疗,昏迷多日,已于一小时前离世。太突然了,真是至哀反无泪,今年她应该是75岁,多么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多活几年。

在萍萍离世两小时后,遗体就由三十多年前签约的那家医院接走了,按她所愿免去所有仪式,心香一炷,不拘俗礼。

那天大雨停后,天空出现了彩虹。听说萍萍生前曾开玩笑说:“以后想我了就看看彩虹吧。”那么,萍萍,就让我们在彩虹中见到你。(严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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