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前,我自觉要求在过年时“看船”,也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大年夜。
守夜过大年,这是老法人的传统。我在50多年前就尝试过一次,而且是边“看船”边守夜。所谓“看船”,那是撑船人的行话,是指船舶靠岸或锚泊时船员在船上值班之意。我那时在上海航道局船队的一艘蒸汽拖轮上当水手,是一名共青团干部,又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故在拖轮于大年夜从长江返回黄浦江停靠在复兴岛码头时,我自觉要求“看船”,老船长欣然同意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外过大年夜。
复兴岛定海桥下面的码头是当年航道局的停船基地,每逢节假日都是“船满为患”。我们的拖轮停在最外档,从码头登轮要跨过八条船舶的船档,有挖泥船、泥驳子、供油船、交通船、拖轮等。和其他船一样,我们拖轮的桅杆上也高挂着遇到喜庆时才亮出的“满船旗”,包括表示英文字母的26面字母旗、表示阿拉伯数字0—9的数字旗,还有其他各色信号旗,五颜六色、五花八门、随风飘扬、煞是好看。带我一起“看船”的领班是外号“老宁波”的“老轨”(轮机长)。我也是宁波人,但“老宁波”的年龄是“小宁波”的翻倍。“老轨”自称自己是“吃货”,尽管上世纪70年代食物匮乏,但年夜饭开张时,“老轨”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七八个宁波菜,这是其夫人跨过八个船档专门送上船的半成品。夫人离船后,“老轨”熟练地烧出了多个拿手菜,有腐皮包黄鱼、苔菜小方烤、雪菜炒鲜笋、榨菜炒肉丝等,看看也令人食欲大振。名为餐桌实是工作台上还摆放了糕点、糖果、米团来凑闹猛。糕点意思高高兴兴,糖果代表甜甜蜜蜜,米团祈愿团团圆圆。当然还有可下酒的花生米、五香豆等。我们用炊事员离船前留下的一瓶烧菜用的料酒,在各自平时刷牙用的搪口杯里斟满。伴着黄浦江的涛声,两个人美美地吃起了特别的年夜饭。我掏出了一包前门牌香烟,换下了“老轨”的飞马牌香烟。酒不够,烟来凑。我不停地给“老轨”倒酒、点烟,“老轨”则是笑眯眯地对着我用宁波话连连感叹:“人生在世,倘如没有一点嗜好,岂不太没趣味?”还说:“人在江湖走,趣味伴我游。跟有趣味的人交朋友那才有劲。”“老轨”知道我喜欢文学,表示愿意和我做忘年交。我受宠若惊,倍感温暖。
除夕守岁“一夜连两岁,五更分二年”。我们的老祖宗多年来便是一边辞旧,一边迎新。守岁不容易,守到后来,就是香烟“没屁股”地一支接一支连着呼,也难挡瞌睡。依稀驾船周游了世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增加了工资和伙食费,当上了业余作家……当时船员的工资并不高,但有伙食补贴,标准是:船在黄浦江每天0.44元;船到长江每天0.66元,船出海每天0.88元。附近轮渡的汽笛声把我从美梦中唤醒,天已大亮,新年的第一天开始了。“老轨”整夜没合眼,却精神焕发。我换上了崭新的蓝色的胸前印有“安全生产”红色字样的工作服以及工装裤,披上了心爱的温暖的九成新的蓝色棉工装,脚穿一双白色球鞋,鞋面上涂了两层白粉,远看就像新的一样。
早餐后,跨过八个船档,在码头值班室打了一个传呼电话向父母大人拜年并报平安。整整半个世纪过去了,写下这篇短文,向所有过年在岗值班的人们拜年并致敬。(杜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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