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你见过这样的契诃夫吗？——国家话剧院话剧《恋爱吧！契诃夫》观后

你心目中的契诃夫是什么样子的？是短篇小说《变色龙》《套中人》《小公务员之死》中的绝妙嘲讽与辛辣讽刺，是中篇小说《第六病室》里那深刻的荒诞和真实，还是戏剧《海鸥》《三姐妹》和《樱桃园》里的掩不住的忧郁、深沉、浪漫，那一股股隐藏在日常生活下的“潜流”？这位只活了44个年头的天才小说家、戏剧家，创作是如此丰富、多样，令人叹为观止。此次国家话剧院为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展演带来的《恋爱吧！契诃夫》，就让人看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契诃夫。

这个剧选取了契诃夫的三部独幕剧《蠢熊》《求婚》和《婚礼》，青年导演查文浩对其进行了并置融合，重新创作，以爱情这一关键词将100多年前的经典与当代人的情感找到了契合点，凸显了鲜明的时代印记和个人风格。

契诃夫的独幕剧不如他的多幕剧出名，然而，早期的几部独幕剧却显示了他非凡的剧作才华。《蠢熊》讲的是年轻寡妇波波娃原本要为丈夫守节，遇到退伍军人斯米尔诺夫上门要债，两人针尖对麦芒，互相攻击，甚至要进行决斗，但爱情之神突然降临，决斗变成了求爱。《蠢熊》更为人熟知的译名是《蠢货》（曹靖华译），但俄语原文直译是“熊”，因此，现在采用《蠢熊》的剧名，少了些批判的意味。《求婚》中，洛莫夫前去邻居家向老姑娘娜妲丽亚求婚，但两人却为一块草地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同时也为谁家的狗更好而不互相让，洛莫夫甚至昏了过去。《婚礼》同样充满喜剧性，一个锱铢必较的新郎要娶十四品文官的女儿为妻，丈母娘为撑门面，花25个卢布托人邀请一位退休的将军出席婚礼，然而这个将军却是个海军中校……

在这台《恋爱吧！契诃夫》中，三部独幕剧并非依次上演，而是穿插交替上演，如同三个“平行宇宙”，同时，剧中还融入了《套中人》《新娘》《捉弄》《关于爱情》短篇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一开场，一位“读者”带着观众走入契诃夫构筑的“爱情世界”。舞台上的两个方框构成了主要的景，略加移动，灯光亮起，就变成了华丽的门廊，加上一张长长的餐桌，舞台后方就成了《婚礼》的主要场景。而《蠢熊》和《求婚》则在前方表演区展开。在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的动听旋律中，盛装的男女从观众席中欢乐地跳着舞上场，仆人小心翼翼地摆放餐具，一场婚礼即将举行。

这一舞台构作的最大难点是三个故事不能乱，因为背景都是19世纪末的俄罗斯，人物、环境十分相似的。除了“读者”引领、串场外，舞台上还设置了一个铃声，似门铃，又像是唤人的铃声。这铃声可谓神来之笔，“叮咚”一响，另一个表演区亮起，场景无缝切换。这一切都体现了导演对于戏剧节奏的出色把控。三组演员的表演个性鲜明，毫无雷同之处。所以，尽管是三部独幕剧交替穿插，但内在的逻辑不乱，可谓“形散而神不散”。

演员褚栓忠不仅扮演读者，还扮演《蠢熊》中的仆人、《求婚》中的准岳父、《婚礼》中的冒牌将军，显示了不俗的功力。扮演娜妲莉亚的江佳奇非常出色，她粗着嗓子，用夸张的表情和有力的动作，把一个假小子式的大龄剩女演得喜感十足，和薛飞扮演的有些天真的求婚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契诃夫笔下的这对庸俗的小人物，被两位青年演员演绎得十分可爱，充满青春气息。

剧场里笑声不断，观众已完全共情。正如“读者”所说的：“每个故事都构建了一个独特的世界，当他们同时发生的时候，就像是一组爱情的平行宇宙，看似没有交集，却会融汇成一种奇妙的交响。”全剧弥漫着明亮的色彩。如果说，《蠢货》和《求婚》更忠于原著，风格轻快，那么，在《婚礼》欢乐的表面下，却暗藏着不安和忧伤。新娘始终是不快乐的，一开场，穿着婚纱的她吹起了一个气球，在气球上画了一张哭泣的脸。她没有笑容，像木偶一样被牵着跳舞、接吻。最后，她从婚礼上逃了出去，像气球一样飞出去追寻自己的人生。她的未来会怎样，会是另一个妮娜（《海鸥》中的主人公）吗？

爱情，是艺术永恒的母题。契诃夫独幕剧的辛辣讽刺变淡了，情感却依旧浓郁。

更为可贵的是，全剧显示出深厚的俄罗斯文化底蕴，无论是人物造型、服装、道具，还是音乐，包括细节。“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你。如同昙花一现的幻影，如同纯真之美的精灵。”斯米尔诺夫在爱情突然来临时唱起了一首摇滚风格的歌曲，歌词是普希金的《致凯恩》。“而它，永不安分的，却在祈求风暴，仿佛在风暴中才有安宁！”女宾客的这句台词分明来自莱蒙托付的《帆》。

契诃夫是永恒的，他深刻影响了之后的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荒诞派等现代派戏剧，他的戏剧作品至今在世界各地不断上演。在莫斯科，曾经有四台《樱桃园》同时上演。契诃夫作品也可以在不同时代用不同方式进行解读和演绎。今年是契诃夫逝世120周年，这台21世纪东方年轻人的“契诃夫”，认真回望经典，用心观照当下，意味深长。（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