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咸肉扁尖汤是上海人家的度夏小菜。
甲辰苦夏,伏中,从将睁眼到欲闭眼,满目尽是长天老日,这一天天的,茶饭不思,若有思,无非一碗冬瓜咸肉扁尖汤。起床气里,微信央求元昌大师在店里帮我烧好一锅,好在“周舍”距我办公室只一牛吼地,候日落,打包,逃也似的回家。
从前,这个几乎是上海家家户户灶披间里必炊的度夏小菜。冬瓜是季节的题中应有之瓜,而扁尖与咸肉,则分别遗自初夏与去冬今春,三物同烹,堪称三伏天里的“小腌笃鲜”。
咸肉、扁尖先下锅,炖半个时辰,最后摆冬瓜,不用盐,烧滚,再炖个10分钟,揭盖,于水汽弥漫里望到冬瓜变成半透明,翻滚着,隐约透出底下的游移的咸肉扁尖,即可离火。
讲究的,还会落一把干贝什么的。
扁尖是灵魂,盐水煮过再经炭火烘焙自然阴干,自带一种隐隐的烟熏味;冬瓜大手大脚切大块,做肉,比咸肉还香,只可怜那咸肉,只起盐的作用。
扁尖和咸肉都自带盐分,当然也都不可太咸,否则,下锅前要在清水里浸上一浸。
碰着会做人家的巧妇,扁尖前半段带着嫩尖的舍不得炖汤,炒,只用后半截烧汤。
第二天中饭,残汤剩饭一锅煮,泡饭淘淘,清洁平正。落胃落胃。独居老人,算不上是一份人家,无非是又混过去一顿。
尽管我每次相求,周大师回复的语气里总透着“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之殷殷,但我心里总归晓得,无论如何,这种寻常人家灶披间谈笑闲话间即成之物,周大师在他的“周舍”餐厅里是羞于上菜单的。我卖的,只是一张老面皮。难为情。
正欲感动,忽想起《第二炉香》里说的:“大热天,根本就不宜动感情;如果人再胖一些,那就更为吃力。”
与其吃力,不如埋头吃喝,受用受用。
又及,冬瓜、咸肉还好,只是那扁尖,欲述其身世綦详,有的叫苦笋,有的称“鞭笋”,或统称“小野笋”,争论到最后,每每流于妄诞,一笔糊涂账。难怪在汤里它是灵魂。扁尖以天目山所出为佳。这个似无异议。(沈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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