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衣女子安静地站立着,文雅又肃然。
异国旅途中,观察人是我不倦的田野调查。
富山这个人口只有一二十万的小城,却拥有富山县美术馆、富山市玻璃美术馆、水墨美术馆、民艺村大大小小的艺术场馆。最负盛名的玻璃美术馆,在建筑设计师隈研吾设计的大楼里。建筑外墙用御影石、玻璃、铝等不同建材巧妙组合,不同的角度各自生辉;内部则是用杉木板以环绕方式向上排列,天花板下方留下小片空白,阳光从玻璃天花板上倾泻而下,令人仿佛置身于明媚的森林中。
玻璃美术馆只占整幢楼的一半,另一半是图书馆和画廊。我蹑足走入图书馆,开放式的书架、戴耳机的少年、背着大包的主妇、看报纸和宠物杂志的老人,还有层楼面有专门的电脑区域。走到玻璃美术馆那边,恰好遇见一群儿童。七八个孩子一组,由老师带领,无声地在几个展厅间游走。后来又在展室外的走廊上与他们重逢,此时他们在光洁的地板上围成一小圈席地而坐,老师半蹲半跪,一面展示手中展品的图片一面小声讲解。
也许不喧哗的儿童并不算奇特,但场内角落里的工作人员最是不可思议。她们一律穿黑衣黑裤,细看衣服式样略有不同,其中一名女子黑色套装内闪出一角雪白蕾丝衣领。黑色衣服与幽暗的展厅融为一体,完全是不突兀的存在,就那样安静地站立着,参观者经过面前,她们会微微颔首致意并伸手示意参观路线,动作轻盈如舞者。我没想到威严沉重的黑色可以如许温柔。
后来我去富山县美术馆,展厅的工作人员一样是中年女子,集体穿黑色三宅一生套装,文雅又肃然。当然,对喧嚣惯了的人来说,这样单独静立一隅,工作时间不能看手机,无法与其他同事聊天的职业,多数人恐怕消受不起,但我还是感动莫名。巧的是和我同坐在长沙发上看纪录片的女子也穿黑,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穿黑色连衣裙、短袜和平底鞋。连衣裙配短袜要么土气要么极时髦,很明显她属于后者。不排队、不拥挤,松弛地共享一段艺术时光,这样的观展经历并不常有。
建在大正时代钢铁厂旧址上的简餐店,上午八点开门,七点多就有人排队。排在我前面的两位女子进店后就坐在我的邻桌,离店的时间也差不多。她们都穿假日早晨印花图案的棉布裙,戴眼镜的一位镜架是别致的天蓝色,形状则是俏皮的多边形。听见她们说“咱们去尾山神社吧”,我便鼓足勇气上前询问尾山神社怎么走,那是我日程里的下一站。
“你看,前面就是。”
果然,几百米外就能望见神社大门。我称赞戴眼镜的女子手中的野葡萄藤篮子好看,她用“你果然识货”的神色回应了我,随后告诉我这间神社夜间也值得一看,大门西式的彩绘玻璃夜里更璀璨。
我适当与她们拉开距离,她却走了几步又折回,从篮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说上面有当地某国际交流会馆的地址,那里的庭园这个季节很美,而且没有游客。我不知道她如何判断我喜欢庭园,这一大早的相遇相当美妙。(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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