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短发小生,站在台口,裹上素白的长衫。他的面前有化妆桌,桌上有一面方镜——面对观众的一面写着“上海昆剧团”。台的右侧,乐手在调弦,正如一台德奥古典音乐会的开场之前;台的左侧,有一位女生横抱着一把如今难得一见的唐代五弦琵琶——音色竟然有点像是西班牙吉他……新古典主义昆剧《琵琶行》(下称“新版《琵琶行》”)日前在1862时尚中心这个原先是英国祥生船厂的剧场上演之前,就显示出它完全不是一出传统戏码。正如该剧近25年前在三山会馆首演一样——2000年5月,王仁杰编剧、梁谷音主演的《琵琶行》(下称“初版《琵琶行》”)就是中国首部实景昆剧。
21世纪,我们为何还是要以600岁的昆曲,去演绎1200年前的唐诗?21世纪,要如何以600岁的昆曲去演绎1200年前的唐诗?21世纪,要让600岁昆曲演绎的1200岁唐诗,能走向国际。新版《琵琶行》的导演郑大圣、主演沈昳丽,以能与国际接轨的大戏剧观,重构初版《琵琶行》,予人古今中外东西融合但依然根植于昆剧唱腔与表演之美的国际化呈现。
每一代戏曲人,都在守正创新
守正创新,是当代每一位中国戏曲人的课题。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尝试与解读。约35年前,昆剧名家梁谷音就隐约觉得著名编剧王仁杰可以“守正创新”,想让他为自己写一出戏。两人始终为此碰撞思想多年,乃至梁谷音无意中还促成了王仁杰的梨园戏代表作《董生与李氏》……但为梁谷音度身定做的新创戏曲剧目迟迟“难产”,直至有一晚,他俩在电话里谈及白居易的《琵琶行》。梁谷音提议可以改编她十分喜欢的《琵琶行》,王仁杰觉得“行”。不久就将88句诗,改编成2小时的昆剧,分为《泼酒》《商别》《相逢》《失明》《余音》五个部分,对应琵琶女倩娘自23岁到65岁的五段年龄、五个不同人生阶段和不同情感。全剧最终归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部戏,也有人提醒即将退休的梁谷音:“封箱戏,你要慎重……”唯有爱昆剧的著名电影导演黄蜀芹,十分欣赏这个剧本。她认为该剧凸显的不是“情节”而是“情意”,故而选择在有古戏台的三山会馆,彰显古意与幽雅——这看起来似乎是对于剧场演剧形式的“创新”,但其实也是一种“回归”,昆剧在百年前时常在有着“出将”(上场门)与“入相”(下场门)的古戏台上亮相。
2000年5月,初版《琵琶行》首演14场,场场爆满。当时,如今的市文联专职副主席、昆团团长谷好好在剧中跑龙套还兼顾检票。如今的杂技团团长梁弘均,当时司昆笛。有一次,他意外吹错了调门,惹得梁谷音刚一开腔立刻转调,扶额之余扶着古戏台的梁柱,不时“瞪”着他……如今上海民乐团办公室主任陈奕倩会拉二胡会弹钢琴,当年在剧中敲马林巴:“他们大约觉得我会弹钢琴,所以让我去敲马林巴……”当年在现场的还有帮母亲“打杂”的导演郑大圣——彼时他刚从海外留学回沪;还有也在现场跑龙套的梁谷音的学生沈昳丽——当时他俩还只是认识,并没有想到如今会结为夫妻,以至于如今复演的“新古典主义昆剧《琵琶行》”成为“一个团、一家门、两代人的守正创新。”
《琵琶行》是昆曲,也是音乐剧场
正如初版《琵琶行》的演出场地既复古又创新;新版《琵琶行》9月初选址于1862时尚中心,全场始终以可透过玻璃墙看到的动的上海夜景为“天幕”,创造出“云深不知处”的恍惚——台前,自“上海昆剧团”的镜子提醒你是“戏”;台上,沈昳丽扮演的琵琶女倩娘唱着昆曲;远处,透过玻璃,分明是2024年初秋的夜景甚至看得清某某银行的霓虹招牌……艺术,就在这虚实之间荡漾开来。导演郑大圣说,此次选址,最好是“江边”:“1862时尚中心本来是船厂,这个地方,就是《琵琶行》的前四句。”前四句是:“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如果要巡演到其他城市,“最好也选一个江边的剧场。”
因此,新版《琵琶行》在演区铺排上,更像是一个国际通行的“音乐戏剧现场”(Music Theater)——中国戏曲的本质,就是“以歌舞演故事”,亦即中国传统乐器演奏与戏曲唱腔构成的“音乐剧”。《琵琶行》在整体布局上,就是一个包容了“一桌二椅”戏曲表演制式的音乐叙事空间。相对于传统现场乐队,新增的唐代五弦琵琶,在台侧的独奏位置,凸显了这把琵琶,与沈昳丽手中道具琵琶的“两位一体”——当剧中倩娘演奏琵琶时,真正的演奏者是唐代五弦琵琶手。“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这句诗里提及了“放下拨子插入弦中”——只有唐代五弦琵琶是用拨子弹奏,而不是如今用手指弹拨的。最为奇妙的是,横抱的琵琶弹奏出的乐音颇像是同样横抱着演奏的西班牙吉他——而追根溯源,它们确实有着共同的“祖先”,有着5000年历史的阿拉伯乌德琴。中国原生的“秦琵琶”和经波斯、印度传入的曲项琵琶(这一脉源自阿拉伯乌德琴),演变成唐代五弦琵琶,最终发展成如今的四弦手弹琵琶……
沈昳丽唱昆剧,唱的也是千年共情
秉承初版《琵琶行》的昆曲韵味,基本靠沈昳丽与黎安的演唱与表演——如若说传统戏曲的“守正”守的是什么“正”——那肯定含演唱与表演的程式。可以“创新”的部分,不妨自音乐、配器抑或舞美等当代审美形式方面突破。新版《琵琶行》正是如此守与创。
在拍摄前期“定妆照”时,沈昳丽与黎安在西岸觅得一片“荻花”(亦即芦苇)为背景,但是是以影视剧妆面而非戏曲妆面,拍摄了形象宣传照。但是在舞台上,两人自然还是严格以戏曲妆面示人。沈昳丽的唱功了得,身段也灵活——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场面中,得以充分展现。黎安在初版里扮演白居易的友人,如今“升格”为“白居易”,自是唱得珍惜机会。
郑大圣导演的手法略略偏向当代审美、注重观众期待。他时常说:“要一把建立人物关系。”倩娘与白居易的关系不那么简单直白——他俩之间并无俗套的期待,所谓“爱情”;一定要一言以蔽之,是“粉丝”与“精神偶像”的关系。而在当代人的思维定势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似乎已经成为“无果的暧昧”的代名词——可是,这并不是白居易与倩娘之间原本的情谊。他俩各自有专才,一位擅长琴技,一位文采卓然,但人生偶尔交错数次,窥得彼此轨迹的落差,嗟叹不已。
全剧戏眼,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话,被沈昳丽拆解出了丰富细腻的情感,因而表达得相当充沛。而白居易的“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也被黎安分析得透彻:“诗人的湿,不仅仅是泪,还可能是悲情之下喝多了的酒,统统洒在青衫上……”这样的人类共情,穿越千年,依然可以赢得共鸣。
全剧在沈昳丽演唱的流行歌曲、黎安的昆腔念白,以及昆剧演员背诵《琵琶行》全篇的“谢幕曲”中落幕。剧组,就是要创作一曲好听的歌,呈现一首好看的诗,传颂一段动人的情——以国际通用的时尚表达,以根植传统的昆剧精华。(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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