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刘明厚：疯狂的《哈姆雷特》来叩问人生

德国邵宾纳剧院艺术总监奥斯特玛雅的导演作品《哈姆雷特》，给上海观众带来了一场震撼心灵的体验。16世纪莎士比亚同名戏剧里那个忧郁、高贵的丹麦王子突然闯入我们这个世界，疯狂地叩问人生、人性，三次发出了“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面对现实世界，他竟然变得衣着邋遢，如此癫狂。

戏从埋葬突然离奇死亡的老哈姆雷特开始。舞台前区是一片墓地，从德国运来的4.5吨泥土堆放在那里，雷欧提斯拿着一根橡皮管子飙出巨大的人造雨幕，让站在一旁的哈姆雷特不得不拉起西装遮挡脑袋。掘墓人对自己的工作显得很不耐烦，王后、叔叔克劳迪斯和大臣波洛涅斯则撑着伞沉默地看着，面无表情地向棺柩撒下一把土。紧接着被白色桌布覆盖的长桌向前推来，那是哈姆雷特母亲与叔叔的婚宴，头戴婚纱的王后跳着妖娆的肚皮舞。哈姆雷特则独自沉默地坐在台阶上，然后拿起摄像机对准桌前的人，天幕上出现了这群尊贵人的变形的嘴脸。突然机枪响起，这是雷欧提斯为了欢迎新国王的致辞而开的枪，以示新国王的权威。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开场，预示着这部莎剧在当代德国的走向。

德国实力派演员拉斯·艾丁格以精湛的演技诠释了这个全新的哈姆雷特，他主演这个角色已经16年了。他舔舐宝剑、吃土、屡屡摔倒在泥里、王冠倒戴、跳上桌子做各种怪异的肢体动作，还有被他弄得四处飞溅的啤酒、白色的牛奶、血色的染料，加上那震耳欲聋的爵士乐，犹如哈姆雷特内心的狂乱与绝望。拉斯的表演能量爆棚、恣意张狂，唤起了我们对当下社会的思考。对权力的追逐、欲望与阴谋、爱情与背叛以及道德沦丧，原来不过是过去在当下的一种回响。看到哈姆雷特把为被克劳迪斯当作棋子来试探他真疯还是假疯的少女奥菲利亚推倒在地，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无须期待所谓的原汁原味的宫廷剧《哈姆雷特》，因为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从2008年起就站稳在德国舞台上的“哈姆雷特”就是你、我、他，也许会让你不舒服，却能让你深刻反思。演出过程中拉斯·艾丁格会冷不防与观众互动，上海观众则报以热情回应，展现出我们对国际后现代戏剧了解的渴望。拉斯说：“我渴望观众和我一起，不仅和光明的、敞亮的英雄产生认同，也走近黑暗的、疯狂的、不得见光的这些恶徒一边，勇敢地看清古往今来人性中同样存在的魔性，面对隐匿在我们内心的恶魔。”他和导演共同消解了这位悲剧英雄的神圣性，令人想起了德国文豪歌德的《浮士德》，那个被魔鬼引诱而释放内心魔性的浮士德，不就是与我们眼前这个哈姆雷特异曲同工吗？

当生活的重压让我们难以忍受的时候，心魔就会跳出来改变我们的态度，就像奥斯特玛雅以直接的、锐利的方式，让哈姆雷特在权力游戏中探究幽微深处的人性。这部德国后现代先锋戏剧撕裂了我们对所谓莎翁经典的认知，哈姆雷特的反叛与绝望在我们心中激起了涟漪，从而不得不去咀嚼他那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人生拷问。（刘明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