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人名的敏感,源于小学。在我读书的北京市第三中心小学,有些同学的名字,让我非常好奇,觉得起得非常新鲜,有趣。
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叫麦素僧,这个名字首先引起我的好奇甚至不解。僧,是庙里的和尚呀,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非要起一个和尚的名字呢?莫非她家信佛?信佛,女孩取名为“尼”,也不该叫“僧”呀?她住草厂头条的广州会馆,广东人,长得白白净净,像个瓷娃娃。本来姓麦的人家在北京就少,还叫素僧,这个名字真的很奇特,新老师点名点到她时,都禁不住停一会儿,头从点名册中抬起来,望了望答“到”的这个女孩子。我们班还有两个女同学,一个叫甘学莲,家住阎王庙前街的一座大四合院;一个叫孟霭云,家住南深沟路西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学莲,让我想起刚刚读过的周敦颐的《爱莲说》,觉得她父母肯定也读过,要不干吗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一般取名叫翠莲、红莲、爱莲的女孩子多,叫学莲的,在我们小学校里,独一份。学莲,有了学习向往的意思,是她父母对她的一份希望。霭云,我觉得更新鲜。后来,读陶渊明诗“嗳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更觉得霭云新鲜,甚至觉得霭霭的云,比暧暧的村,要好。
还有一个女同学叫张笑嫣。名字也很特别。她和我同年级不同班,家住銮庆胡同。我起初不懂得嫣的意思,也没见过这个字,似是而非,只觉得有意思,与众不同。长大以后,在古书里读到“巧笑嫣然,顾盼生辉”,更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美,她的家长一定不同凡响。我们小学校,还有一个女同学叫秦弦,比我高两年级,是我们学校少先队的大队长,我入少先队的时候,是她给我戴的红领巾。她家住在学校对面的乐家胡同里。她这个名字好记,因为容易产生和音乐相关的联想,本来没有什么意义的姓氏,便也就有了韵律,鲜活生动起来。
还有一对双胞胎,取名叫孙如果和孙如何。这姐妹俩的名字非常怪。比前面提到的几位同学的名字都怪!谁家会用如何、如果这样没什么意思的现成的词,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我觉得她们的爹妈不是一般人,是怪人。
她们家和我同住在一条老街上。因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走在老街上,常被人弄混。学校大概也是怕弄混,把她们两人分在不同的班。姐姐孙如果在我们班。我们班有个男同学喜欢妹妹孙如何,又不敢明说。孙家的院子很深,有前后门。放寒暑假的时候,这个同学让我陪他,从孙家院子旁边的聚丰里夹道穿过去,从孙家后院门跑进,再从前门跑出,如此跑出跑进,循环不止,像是在玩捉迷藏。其实,我们两人心里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要目的是想跑到孙如何的院子里,最好能在那里碰见孙如何,即使碰不见,我们的大呼小叫,也能让她听见,知道我的这位同学那一刻的存在。有一点,我一直非常奇怪,孙如何和孙如果姐俩长得实在太像了,尤其又爱穿一样的衣服。我的这位同学却从来不会弄混,不知道他是怎么区分的?有什么高招?或者是有什么气场?特异功能?我曾经问过他,他只是对我笑,有点儿不可告人,有点儿神秘。
小学时代离我已经遥远有六十多个年头了。想起小学的同学,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唯独这几位的名字记得还那么清晰。记得2004年,为写《蓝调城南》一书,重返老街,特意去草厂头条、南深沟、阎王庙前街、銮庆胡同、乐家胡同,寻访麦素僧、孟霭云、甘学莲、张笑嫣、秦弦故地,除了广州会馆被拆,其他几个她们住过的院子,都还健在,只是人去屋空。孙如果和孙如何住的院子,以及聚丰里夹道,都已经被拆除,找不到一丁点儿影子了。
有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我说起这几位同学名字的趣事,感慨地说:为什么都是女同学,男同学的名字这样有趣的,怎么就没有呢?有个同学说:怎么没有?你的名字就是一个呢!倒也是,我的名字肖复兴,当时,有同学也觉得好奇,但认为是复兴中华,都觉得我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好。读中学之后,尤其是后来的特殊年代,名字还是这个名字,意思却变了,很多人知道我爸以前参加过国民党,国民党里有个复兴社,认为我这个名字有反动的意味,开始对这个名字进行批判。
人的名字,尤其是那些有趣的名字,里面有家庭文化的隐藏密码,也有时代变化的风云呢。(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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