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朱光：《好东西》，轻盈到生命不能承受一丁点儿重

《好东西》票房据悉已达5亿元，其中1亿元来自复购。复购之后，以及随着观众面越来越广之后，《好东西》还好吗？《好东西》好不好，成为一条分割线，把世界分为轻与重、冷与暖、感性与理性、小孩与大人、线上与线下……忽然间大家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已经囿于各自的“朋友圈”，网络社交正在重塑现实生活；忽然意识到米兰·昆德拉1975年以捷克语创作，1984年以法语版首发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主题，依然映射出人与人的亲近与疏离，是因为愿不愿意承担生命之重。

轻盈，毫无疑问是所有人对这部电影的共识。它的整体基调确实令人轻松，乃至被称为“脱口秀电影”。脱口秀是叙事艺术如影视剧、舞台剧中，叙事技法相对要求最低的，可对应相声等曲艺类。其首要特点是图乐，三分钟一个小笑点，五分钟一个大笑点，确实要精密计算。因而，脱口秀里的人物塑造不必立体、叙事情节不必连贯……这就引发了熟悉影视剧、舞台剧等编剧基本要求的人群，与非专业人群的南辕北辙。全片最理性的人物王铁梅，怎会做出嫁给前夫这个非理性的决定？小叶这个人物形象有点乱，忽而聪明到自称是胡医生的“后妈”，甚至“利用”了王铁梅的女儿挑起胡医生的“竞争心”，但是忽而糊涂到差点因为多吃了几粒安眠药而丢掉性命——她的行动逻辑是按照编剧的需要更改的，而不是出于小叶本身这个人的选择。至于全片里三位男性人物，从理性角度而言心理都不太健康到未必值得去爱，但也有观众表示“他们都很可爱”——这是感性认知。按专业编剧逻辑，剧情结构和人物塑造是文艺作品品质高低的核心，绝非“台词”。但台词的机灵确实可以撩倒一大片观众，正如一本书的封面。因此，面对一群“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的人物，如果你纠结他（她）的“动机”，就是对生活颇为认真。例如有人问：为什么、凭什么这俩男的都爱王铁梅？这么玛丽苏？而也有人不在乎这些，觉得王铁梅就是“天生大女主”。那么认真的人就会追问：她再大女主，遇到的依然都是七翘八裂的男人，是不是更可悲？

《好东西》里“最完美”的是王茉莉，王铁梅的女儿，被小叶称为“小孩”——正是如今网上最红的“小孩姐”，位列刚出炉的2024年十大流行语，意思是比成人都厉害的小姑娘。全片点睛之语，“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就是出自这个小孩姐之口——据她说是她妈多年前写的报道里的一句话，她妈都已忘记。而王铁梅则时常觉得，大人要像小孩子那样保持幻想。至于其他几个人物，都是不同程度的巨婴——除了会输出点金句之外，并没有“直面悲剧”、解决难题的能力。小孩像大人，大人像小孩——这正是当前网络上的生态。当在社交媒体上查找上海轨交第XX线何时造好时，会发现有鼻子有眼有图有真相的帖子，在跟帖里才会发现关心城建大事的都是中小学生，对话中流露出：“造到我家门口了，噪音影响我期中考试了……”确实遭受过切腹之痛的妈妈们，认为“大人要保持小孩才有的幻想”才是幻想——真实生活中，有多少妈会鼓励10岁左右的女孩子去夜店登台？还有妈妈期待自己的女儿最好成为王茉莉同款——可是，除非天生有一个洞察世事的“老灵魂”，一个小孩要经历多少磨难才会如此通透？小孩像大人是为什么，大人不想长大又是为什么？有娃之后还可以不长大的配偶，你试试？试玩就是试完。

网生一代与不在网络里长大的人，对这部剧的共鸣程度成反比。通过社交软件找男友的人，看到胡医生更有共鸣；在现实生活里找男友的人，反之。全片呈现的人际关系状态也更像是网络社交氛围，除了小孩像大人，大人像小孩之外，台词基本就是碎片化得对生活浅尝辄止，防止尴尬、避免正面冲突是社交第一要义，悲剧都不能直面，别说各类冲突了，所以才显得个个口才一流，人人可以四两拨千斤——就像是奶茶上还要加一层“奶盖”。

颇有意思的是，这部被称为“《爱情神话》平行篇”的电影确实让期待依然在《好东西》里寻求上海气质的上海观众发现，它与《爱情神话》毫无交集。它已经在垃圾桶旁宣告“爱情没有神话”。它更像是漂泊在上海的人，以梧桐区为城市背景的寻爱速写。它已经在海外上映，票房似乎也不错——这倒是可以理解，到了海外，能看到亚裔都会心暖。

时间、空间、阅历、喜好以及个人软实力都会左右对一部作品的理解。轻盈是好事，能够承重似乎更成熟但也不见得是一种幸运。70后、80后关于动画片《西岳奇童》里，沉香背着师傅负重登山时，师傅总是喃喃自语地敲打他：“重那么一丁点儿”印象深刻——之后，《西岳奇童》就再也没有下集。（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