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走进向阳处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觉三十多年过去了，但这件事如同镌刻般留存于我的记忆深处，不能忘怀。它像一团带刺的玫瑰，滋养着我的生命，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正直的人。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小伙，在老家一个偏远的乡镇上班。也许是造化弄人吧，我见数字头脑就发胀，却偏偏摊上了一份整天与数据报表打交道的差事。我日思夜想着跳槽，怎样逃离苦海。

　　终于有一天，我的境遇引起当地一位带“长”字号领导的同情，他表示愿意帮我。他是当年我见过的最大的官——现在想来，他的职位其实并不高，但在当地可称得上是个人物，而且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

　　我当即召集身边一帮“乌合之众”召开诸葛亮会议，于酒酣耳热传杯送盏间达成一致意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紧紧把握机遇，主动出击，并指出我之所以多年跳槽失败，均因我“办事力度不够所致”。力度如何加大法呢？众口一词：有钱能使鬼推磨，送钱呗！

　　我乃一介书生，除了能涂抹几首歪诗，实在无其他歪才。送钱，即行贿也，非君子所为。我辗转反侧，眼珠子盯着天花板骨碌碌转，身子似浮于半空的无线玩偶飘呀飘。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的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临出家门，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竟然两腿发软迈不开步。

　　敲开领导的家门，他正在吃晚饭。当着领导爱人与小孩的面，我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要寻找一个与领导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紧张地坐在一边等候时机，插在裤兜捏着如同火药弹似的牛皮信封的手，有类似蚂蚁或小虫子在爬动——那是浸出的湿漉漉的汗啊。

　　在这位领导从卧室隔出的会客厅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喝茶，聊得十分舒畅。说到动情处，我们一度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打哈哈拍大腿，茶杯掼于桌上溅一身茶水，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推心置腹。我终于逮住机会向他倾吐郁积心中多年的不得志，面对他随和得没一点官架子的风范，我好几次几乎动摇了今晚与他见面的初衷。但友人对我的“教诲”，以及世俗的种种见闻，坚定了我的信念。

　　起身握别时，我脑子刹那间空白，惊慌失措中居然精准无误地完成了将裤兜内牛皮信封传递到对方手心系列高难动作。可是，当我恍然明白过来时，牛皮信封又奇迹般回到我的手心攥着。这样的结果，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而且与我的意愿完全相反。陷入尴尬境地的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罐。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他不但不责怪我，还紧紧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开导我：“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绝不能这样做。”

　　恍惚之间，我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我用世俗的行为，伤害了一个曾经想帮助我的长者。我觉得跳槽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应该对不起像他这样的人。我像一个在上辈面前犯了错的孩子，无颜面对。我逃离了领导敞开的家门。

　　当晚无眠。窗外清澈的天空悬挂着一轮明月，洁白的月光倾泻而下，给大地和树木镀上了一层银辉。我坐在书桌前，在一张洁白的卡片上，胡乱地涂抹着，画了一条高高举起长长的鞭子；诗很短——其实也称不上诗，就那么几句：“对你的敬重/一遍又一遍/鞭打我/太多太多的无奈/不能自拔/只得/将这份美丽的愧疚/折叠成希望/珍藏心底。”

　　我将诗抄在卡片上，连同那条“高高举起长长的鞭子”悄悄地寄给那位领导。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他。我明白了做人一个最浅显的道理：改变人生命运与不如意，不应该走歪门邪道，应该靠自身的努力去争取。

　　多少年过去，每当空闲下来，无端想起这件事时，仍然使我羞愧难当。值得庆幸的是，当年我遇对了一个人，那位带“长”字的领导用做人为官最起码的道德底线，帮助一个年轻人，走出了世俗的暗面，走进人生旅途的向阳处。(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