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用童年记忆寻已逝疼痛

真是没想到，打开赵丽宏的最新作品《手足琴》，会掀起自己如此巨大的情感共鸣。

小说开篇就以荞麦的儿童视角，情绪浓烈地直面哥哥大麦的“死亡”。这是作者扔在每个读者心中的炸弹：发生了什么？小读者和荞麦一起着急，大麦到底怎么了？大读者不忍卒读，荞麦这么小，可以承受吗？别急，“不能承受”的还在后面。原来荞麦四岁、大麦九岁那年，就经历过一次死亡，他们的爸爸那年生病去世了。荞麦的天真、大麦的早熟和妈妈的心酸……故事的开端在轻快的视角下，披上一些沉重的色彩。

寥寥数笔，赵丽宏究竟是如何既妥当表达出孩童的情绪，又撩拨起拥有类似经历的成人的心弦呢？直到读到大麦为了守护荞麦的音乐梦，跟他说“你不会变成杨科”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这部作品里，倾注了太多作者的真实情感。赵丽宏在给华东师范大学的同学演讲时曾提到，自己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当音乐家，年少时甚至想过在音乐厅当售票人，这恰好是小说中荞麦在屋顶提及的理想。他曾对同学们感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起码不会像波兰作家笔下可怜的杨科一样，因为碰一下小提琴就被打死。

如果荞麦投射了赵丽宏自己的影子，他的这份心怀感激，就化作了小说中妈妈的水潽蛋、老旧的国光牌口琴、弄堂口的排骨年糕铺、市场上的邮票和南京路上的西洋乐器店……我相信，这些生活细节中，蕴藏着不少他真实的童年记忆，激起无数人情感的共鸣。

若要论这部作品里最打动我的角色，那一定是哥哥大麦。一个过早经历人间悲情的孩子，不仅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更为弟弟的天赋与梦想，在世事的飘摇中撑起一把坚不可摧的守护伞，哪怕延迟自己的航天梦想，也要助推荞麦走向看似遥不可及的音乐梦。他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救下被打的荞麦、跌入窨井的七妹、火灾中的排骨阿叔一家……联想到那个残酷的开头，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揪起：千万不要因为做好事而出事啊，他还有个飞翔的梦想没有实现呢！

欧阳江河曾评价赵丽宏的一首诗歌《牙齿》，称其“用童年记忆寻找已经失去的疼痛”，这句评价仍适用于这部作品。有些坎坷和悲欢，终究是笔墨无法承载的重量，但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存在于无法预测的人生之中，可能如疼痛至脱落的牙齿一般，作为身体曾经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哪怕现实再困难，只要想做，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任何机会创造奇迹的大麦，一个作为精神寄托的存在。死亡或恶斗的残酷性，在哲学领域被消解，留下的，是作者送给每个人的那只充满力量的手足琴，在心灵上拉出飞扬的乐声。

小说结尾，大麦虽因煤气中毒留下的病根，导致入学体检不过关，命运又让他辗转成为了世界名校攻读天体物理学的博士，我开始愿意相信每个时代大麦都会存在。不论是否有过共同遭遇，这个在几十年前依然竭尽所能的哥哥，用命运的关门开窗，坚定地告诉如今每一个执着于追梦的成年人：勇敢地坚持，勇敢地付出，勇敢地享受这波澜起伏的人生吧。你的勇敢会换来他人的坚信，而这份坚信，会帮助更多的人走向更远的远方。愿每一株荞麦都能长成大麦，守护更多的荞麦。

赵丽宏的这本《手足琴》，恰如开卷时那盛大的阳光，包裹着读者小小的心房。谁说儿童文学的受众只有儿童呢？人生路漫，大道至简，最深刻的意蕴往往潜藏在最质朴的话语里吧。（徐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