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钱红莉：中秋有月饼

一瓣月饼，甜咸并举，香气馥郁，好比复调音乐一样令人低徊。

中秋将近，我愿意品尝一二的，原本唯有豆沙馅的月饼。前阵子，同事无意间说起网购到一款巨贵的五仁月饼，比她的脸还要大的一块巨无霸。我表示出惊骇之情——她可真是逆潮流而动的清奇一族，难道忘了五仁月饼的难以下咽，曾遭受过全国人民群嘲的惨痛经历？同事为打消我的偏见，特地切了一瓣带到单位给我品尝。

半信半疑，我掰开一角，小口品尝，其味美程度，确乎颠覆性的，况且并非一览无遗的可口，而是一层一层递进着的，颇有层次感。入口，淡淡浅浅的甜，继而是瓜子仁、杏仁等果仁们细微的蹦脆感，咀嚼至末了，唇齿间萦绕阵阵陈年佳酿的酒香，最后的尾韵里，确乎品出了火腿的异香与微咸，并且确定这火腿，并非徽州火腿，也非金华火腿，它一定是云腿。

这一瓣月饼，甜咸并举，香气馥郁，好比复调音乐一样令人低徊。想不到今时今日，一直受人诟病的月饼被打造得如此高端大气，大有乾坤颠倒的日新月异感。

受同事影响，我决定不再固步自封，逛超市时特地留了心眼，专门去月饼专柜前流连，挑挑拣拣中，一贯保守的我还是买了几只陈皮豆沙月饼。入嘴素雅，尤其陈皮的香气，中和了月饼外皮的油腻，异常爽口。红豆沙的细腻，直逼巧克力的爽滑，越吃越上瘾，无须浓茶解腻。但人有多大胆，月饼就有多奇葩的馅。近日，自盒马公号得知，他们正与我们这座城市某餐饮企业联袂推出一款臭鳜鱼馅的月饼。连臭鳜鱼都能与月饼无缝对接了。想想八月十五的夜，坐在庭院，桌上摆了几只螃蟹几颗石榴，你再从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抽一块臭鳜鱼馅的月饼出来，那奇怪的腥气恐怕难免会给明月之夜打点折扣。

童年时，吾乡的特产月饼，同样大得出奇，要比成人的脸还要大上两倍的壮阔。走上五六公里，去镇上才买得到。月饼外层烤至焦黄，如染一层淡金。为加重节日的喜庆感，在月饼外层盖了无数东倒西歪的红章。馅里裹了无数冰糖粒、红姜丝、绿姜丝、核桃仁、花生仁……掰一小角，酥脆的外皮扑簌簌往下掉，冰糖粒嚼在牙齿间咯吱咯吱，犹如隆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脆响。用一种特制的黄纸包裹着，再以细绳拦中扎一个十字结。中秋前夕，大人早早自镇上买回，为了防止我们小孩偷吃，特意吊在房梁上，悬空着的，怎么也够不着，孩子们唯有日日仰望。一日日的，月饼外层的油将黄纸整个沁透，深深浅浅的油印子，将黄纸洇染成深浅相间的花纹……中秋当日，被大人取下，差遣着小孩送给长辈。翻几座山头，终于到了外婆家。哪一家外婆不疼外孙呢，这么一块稀罕物，总要给孩子饕餮一番。

吾乡的月饼烤得过于干燥，小孩子没有喝水的习惯，吃月饼被噎住，仿佛在每一年的中秋都会遇到，那些嘎嘣响的冰糖粒来不及嚼碎，便被囫囵吞下去了。

去年，也是中秋前夕，在菜市的小食店内，童年的月饼久别重逢，眼前亮了一下。一块块月饼，没有包装纸，裸身码放于柜台，有一种粗朴的村气。店家怕城里人不识货，将一块月饼切了无数瓣，插上牙签，请人品尝。我拿了一小瓣，默默嚼在嘴里，依然有冰糖粒咯吱咯吱的脆响……那一刻，当真百感交集，我的童年水晶一样，闪闪亮地重又回来。（钱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