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宁白：夜山寻餐

　　露营在山下的溪流边。水声叮咚、鱼穿石缝。等我们想收拾桌椅、帐篷，太阳已沉下山尖了。

　　查到一家网评甚好的饭店，地处另一座山的山腰上，车行一小时。估摸一下，现在出发，半途天色就会暗下来，余途，将是在苍茫夜色中，沿着蜿蜒山路开行。司机说，有路灯，安全。

　　转弯进入山中，山道果然明亮。往山上爬了不久，倏地，路灯没了，汽车犹如刹那间驶入漆黑的隧道。从晃动的车灯中，看到右侧峭壁，左侧悬崖，只有路边一排大树挡着我们惊诧的目光。

　　一个弯，又一个弯，深邃而无尽的黑暗，开始怀疑起这家饭店是否真实存在。突然，转弯后，有一个浅蓝色的长框形店招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黑魆魆的山林里，明晃晃的特别耀眼。没错，就是这家店！厅堂里静静的灯光投射出来，亮亮堂堂地迎候着我们，可亲暖人。此时，已过饭点，却仍有三四桌客人吃得正爽。

　　见到老板娘，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店藏得很深啊！”

　　心里想，究竟是什么招数，让这高山上的饭店，在夜黑中，依然食客不断，灯光闪亮？

　　靠窗的小方桌，坐了三男一女，正是在露营地见过的那几个年轻人。问他们：“这里的菜好吃吗？”那位时髦的姑娘一边吃一边直点头，只顾尝鲜了。那个胖小伙没有被美味俘虏，笑着说：“豆腐很香，芋艿很鲜。”

　　我一看，是老豆腐与青菜一锅炖，芋艿红烧，撒了一把小葱。太家常的土菜，怎么就能激活小伙子的舌感？

　　老板娘朗声回答我的好奇：“豆腐是村里人磨的，芋艿是自己种的，能不好吃？”

　　我问：“还有啥食材是自己的？”

　　那多了，鸡在山坡养着，土豆萝卜在地里种着，青菜随吃随割，白天你可去山上看。你如要吃鱼，有山下捞的溪沟鱼。

　　一家藏于深山的饭店，仅仅因为食材的新鲜，就能吸引一拨又一拨的食客？

　　我们的菜上桌了，白斩鸡，皮黄肉白，骨肉之间，带着淡淡的血痕，入口，鲜香细嫩。曾听一位名厨说，散养鸡做白斩鸡最好，可吃其本味。但要掌控好用水多少、何时下锅、烹煮时间，否则，口感走样，就可惜了。

　　有溪沟鱼，城里人总是喜欢，让人想象村外河滩里的野趣。一盘红烧溪沟鱼，下面有螺蛳潜伏。两寸长的小鱼过了油，入口酥软，连头带尾送入嘴中，细骨无形，鱼鲜仍在。鱼螺配伍，汤味更是鲜美，年轻人拌饭，一碗不够。吃着鱼和螺，山上的餐桌与山下的溪流，似乎离得不远。服务员说，山下有人往店里送活的溪沟鱼，大家吃个新鲜。我问：老板请了城里厨师了？没有，哪请得起，是老板自己烧菜。

　　也点了豆腐炖青菜，闻到村里的烟火柴灶味。清炒土豆丝，撒了葱粒和红椒丝，入口，酸辣之中泛出糯软和甜鲜。犹如到了村里的亲戚家，善厨的表嫂给你烧的农家菜。我不断向厨房张望，想看看厨师长得何等模样。

　　“最普通的食材，做出的菜肴能让你回味，除了食材的新鲜，还需厨师的手艺。”座中有人说，“餐馆开在深山，少了哪一样，远客也不愿登门。”

　　看着盘子里没有吃完的菜，妻子有了比较：“山里人就是实诚，每盘菜的量，都比城里的菜馆多了很多。”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突突突”的震响声，在寂静的山野里，特别刺耳。老板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原来是熟客。一个车队，五男一女。骑手们跨入店堂，带入了一股飒爽的英气。时过八点，摩托车呼啸着在漆黑的山道上风驰电掣，到这家餐馆歇脚吃饭，如同长途跋涉回到驿站一样。有好吃的菜，有好客的老板娘，那些迎风飞奔的骑手，可以在这温暖的小店里，安稳一下狂野的心。

　　终于见到了老板兼厨师。一位戴着眼镜，三十五六岁，笑眯眯的年轻人，有点斯文。

　　我问他：你菜烧得好，在哪儿学的？

　　都是家常菜，从小就吃的，烧法问母亲，加自己琢磨。我烧的菜，有山村特色，还要让城里人觉得口感好。

　　“大山高处，你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开店？”“有好食材，认真烧，把客人当自己人，不怕客人不来，现在有了网络，这是多大的市场！”

　　那边，叠起了菜盆的圆桌旁，骑手们举着倒满可乐的玻璃杯，叮当地碰撞。

　　我说：“有回头客摸黑上门，你妈妈看见一定特别高兴。”我似乎看见他妈妈正在餐厅另一头抿着嘴笑。

　　瞬间，他的脸笑着舒展开了，眼里的喜悦，坦诚又自信。拿出烟来问我抽否。说：“想吃了，带着朋友再过来。”

　　我们还会去这家深山小店。选一个阳光朗朗的白天，看看这险峻的山林，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远处的山坳里，一定还藏着一座古老又年轻的山村……（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