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看《相对平静》要先了解不平静的后现代艺术

罗伯特·威尔逊，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熟悉的陌生人”。说他熟悉，是因为《相对平静》不是他首部来上海的作品。早在2017年，他就带着《关于无的演讲》参加了第十九届艺术节，第二年则带来了《睡魔》。说他陌生，是因为他的特点就在于——在舞台上创造视觉与听觉匹配的奇观，每一次演出，都能感觉仿佛是首次见面“好陌生”，接下来呢？这个“接下来呢？”就成为非叙事性剧目最大的悬念。因而，第二十二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选择他与露辛达·查尔兹合作的《相对平静》，作为昨天在上音歌剧院上演的闭幕演出，也不算突然。去看罗伯特·威尔逊的作品，就是去看“前所未有的创新体验”。

要看懂《相对平静》，就要先了解不平静的后现代和现当代艺术。该剧是在1981年版本上的重新制作——当时正是当代艺术盛行之时。1955年诞生于法国的欧普主义，在上世纪60年代传至美国。1965年，纽约现代美术馆举办了“眼睛的反应”美术展，呈现光与颜色和形状带来的错觉。到了上世纪80年代，欧普主义已经流行广泛到服装设计，穿着几何线条超短裙上街成为时尚。罗伯特·威尔逊戏剧作品的特点，就在于光学运用、几何线条。他脱颖而出的年代，也正是上世纪60年代。千百年来，戏剧的定义，就是“时间与空间的艺术”。罗伯特·威尔逊始终以光与几何，探索舞台上时间与空间的突破。

露辛达·查尔兹则是美国先锋舞蹈戏剧三姐妹之一，她开创了一种独特的舞蹈风格——在最轻微细小的动作里呈现出极致复杂的万象。她也大量运用科技与重复性动作，在极具未来感的同时又富有实验性、先锋性和跨界融合的特点。

剧中，出现了《尼金斯基的日记》。尼金斯基生于1890年，是位天才的芭蕾舞蹈家，不过不到30岁就疯了。他的代表作，就是与斯特拉文斯基——也是蔻蔻·香奈儿的爱人之一，一同创作了芭蕾舞剧《春之祭》。

《春之祭》首演于1913年，完全反古典，彻底失败，乃至斯特拉文斯基后来又回归新古典主义创作。但是，《春之祭》的“划时代炸裂”，使之拥有了不可撼动的创新地位，时至今日依然有艺术家不断重排该剧。上海音乐学院前几年就制作过音乐剧《春之祭》并在文化广场上演……而《相对平静》之所以提及“尼金斯基”，因为第二幕配乐《普尔奇内拉组曲》的作曲是斯特拉文斯基。

《相对平静》，是罗伯特·威尔逊与露辛达·查尔兹在40年后，对于1981年版本的丰富。对于现当代乃至后现代艺术——尤其是视觉艺术，含戏剧、绘画、音乐、影视等的大前提是：反叙事，亦即与古典艺术的逻辑完全反着来：不求剧情故事、人物塑造等具体内容，而是表达观念、提出艺术主张，颇为抽象。具体说来，《相对平静》肯定不是《雷雨》这样有起因、经过、高潮、结尾的故事线索，因而也不会有男主角、女主角这样的人物塑造——甚至可能男女不辨。就连演员，也都是编创者表达其观念的手段、元素之一。

那么，看《相对平静》的时候应该看什么呢？首先看整体视觉、听觉效果等元素的总体匹配度。罗伯特·威尔逊的理念，就是在舞台上创造“视听奇观”。第一幕“崛起”的音乐，由约翰·吉布森作曲，就是音乐、古典芭蕾的肢体与以屏幕为天幕的线条的节奏“同步”。四四拍的音乐章节、芭蕾演员的肢体舒展与直线方向，如同广播体操那样大“同”（章节重复）小“异”（小动作变幻）。这似乎更像是一种动态的智商测试题，当第一个图形是这样，第二个图形是那样时，第三个图形会怎样？对节奏敏感且能瞬间抓住变幻规律的观众而言，整个过程就是印证自己的“智商”，预测下一轮的变幻节点——包括音乐、图形和肢体，在何时、又如何变。第二幕视觉和听觉属于新古典主义一些，第三幕又回归到第一幕的后现代主义，但更强化了视听效果。但是这三幕的内在逻辑，都是大“同”小“异”——在重复中展现细微变化。这就是“很露辛达”的观念表达——通过芭蕾舞，而罗伯特则辅以线条等舞美形式和音乐，强化这个“重复中细微变化”的观念，诠释了《相对平静》这个主题。通常，欣赏现当代乃至后现代艺术，标题，是个切入点。与语言文字有关的表达仅在于标题之中，当然，也有更“晦涩”的艺术家，干脆起个《无题》之名也颇为常见。这类作品的完成，需要创作者与观众一起来“构建”——你认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每个人所见所闻不一样才有趣。

综上，《相对平静》的意思，就是在看似平静里的汹涌，看似有节奏的无序，看似正常里的不正常，看似古典实则现代的视觉，看似现代实则古典的画风之中，找到平衡；或者，始终摇摆。整台演出，仿佛都有一个节拍器——这个节拍器像不像叔本华最有名的钟摆理论：“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中徘徊……”当然，在什么与什么之间徘徊——每个人的选项，都不相同。

后现代艺术，就是这么开放——它提供的只是一个结构、一道填空、一个框架，引发无限思索，甚至可能全然不顾，钟摆的左右摆动也是催眠术的一种……（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