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文学需要“祛魅”

莫言、余华等当代文学顶流，都相继在抖音开了账号，收获了大众喜爱，被笑称为“文艺泥石流”的制造者，还推出了一档外景纪实类的读书节目《我在岛屿读书》。余华、苏童、西川等人在小岛上，谈读书，谈文学，谈生活，原先绷紧的脸也放松了，提供了一次次与众不同的人文体验。有网友留言：“最近自己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很愿意去看更有经验和内涵人，如何探索内心。”

所以，你看严肃文学能不能加入大众平台呢？当然能。

如果我们溯流而上，会发现如今被“尊为”严肃文学（有时也被称为纯文学、雅文学）的其实都是曾经的通俗文学的支流——中国古典小说的源头是宋元以来的话本、戏曲的讲故事传统，作家的祖师爷是说书匠；西方小说有更复杂的叙事文学传统，比如《荷马史诗》、古希腊神话和戏剧、《圣经》等，都是过去人们日常接触的题材。就连莎士比亚，原来也不过是伦敦的一个演员和剧场老板，因为取悦观众过于“通俗”还一度被嫌弃。然而，时间是神奇的魔术师，有的大俗成了大雅，被一路送到文学的金字塔尖，当然粗劣的大众产品也毫无例外地沉入海底。顺着这个逻辑，如今洪水般泛滥的网文，也许未来能诞生一个莎士比亚？想想还挺令人兴奋的。

文学跟大众的关系一向非常紧密。严肃文学什么时候端起了架子？按照布尔迪厄的文化再生产理论，所谓雅与俗的区分，其实是把严肃文学封闭起来形成一个壁垒，“凡人未许到此来”，是文化资本的自嗨。归根到底，文学的尊严靠文学自身来支撑，并不是靠它被植入的高贵身份。何况，创作者和评论者封闭起来搞内循环，生命力也不会太长久，开放性永远是文学应有之意。1917年杜尚把一个批量生产的小便池命名为《喷泉》，放到了巴黎博物馆，成了重要的艺术里程碑，从而让现代艺术具有了空前的丰富性和开放性。

你可能会觉得我过于乐观。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膨胀，照波兹曼《娱乐至死》的担忧，人类有可能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当娱乐通过各种媒介，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时间，人会被剥夺深度思考的能力，屈服于“人性下坠的力量”。

但它就在那里，一面让人无比忧虑，一面也散发着粗野又充沛的活力，构成了我们存在的语境。文学是写人的，是对人类存在的勘查，而“人与世界是连在一起的，就像蜗牛与它的壳：世界是人的一部分，世界是人的状态。”被誉为西方文学天花板的普鲁斯特、卡夫卡、乔伊斯，以及兰陵笑笑生、曹雪芹以及鲁迅，都不会背对着它的现实说话。

归根到底，不管是抖音还是B站，它是媒介，是工具，并无善恶属性，关键谁来当主体，如何使用。作为一个研究《红楼梦》多年的古典文学爱好者，我拍摄《红楼梦》短视频之初，还抱持着某种虚妄的文化优越感，耳闻那是大众狂欢之地，充斥了各种低智甚至反智的信息“垃圾”。不过，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愿意尝试新事物。就拿《红楼梦》来说，这些平台上对《红楼梦》的解读很多都偏离了文学热衷于八卦猎奇，但如果你只是看到了这些就敬而远之，岂不放弃了一个文学研究者的公共责任？

当然，也不必鄙视那些围绕《红楼梦》的荒诞八卦，须知真正伟大的严肃文学，并非被封存千年的薄脆文物，遇到外部空气就会寸断，它经得起各种误读和歪读。只要你依然尊重文学本身，就不用害怕被什么流量什么算法裹挟，反而可以此作为“飞地”，打开文学的世界，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文学的力量。（刘晓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