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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让每一颗种子长成自己该有的样子——末未和他的《菜园小记》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黄德海     编辑:郭影     2023-11-22 17:49 | |

那次,很多人兴高采烈从贵阳出发去梵净山,路遇大雨,车在一座大桥上停了三个多小时,四个小时的路程就变成了七个。到达梵净山下民居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行人都有些疲惫,饭菜和酒的香辣气也无法唤起兴致,眼看着美好的夜晚就要这样闷闷地过去。忽然,一个始终在跟大家寒暄的人沉默了片刻,从桌边站了起来,说,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随后,他便开始整理表情,脸上谦和的笑意一点点退去,再看,已经是暗藏自豪的笑。如同说书人一拍惊堂,他清脆地敲响了一只碗,房间里静下来——

三千桃花,集体怀春

谁看见,谁就是春天的帝王


三千桃花,此地献身

谁干的,谁就是春天的流氓


三千桃花,不多

但也不少


我不是谁的帝王

也不是春天的流氓


三千桃花,我只要

一朵,就够了


这个从桌子一角站起来的人,声音有些哑,用的应该是贵州某地的方言,无法听得真切。不过,能感受到那抑扬顿挫中的音乐性,听出桃花、怀春、献身、帝王这些词,加之朗读者眉目生动,众人仿佛完全领会了诗中的无尽寓意。这朗诵没有喊来乱情的春天,可大家刚才还恹恹的情绪仿佛一下跨过了临界点,暗藏在心底的某种热烈醒了过来,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声好,掌声响了起来。随后,酒便重新变成了酒,道阻且长的一天在讲述中化身为三千桃花,生育出夭夭的欢笑和灼灼的开心。让这个夜晚转危为安的,正是从来不想占据主角的末未。那首听起来充满暧昧和歧义的诗,则一时间腾传众口,几堪旗亭画壁。

跟末未接触多了,慢慢就熟悉了他喜聚不喜散的持久热情,熟悉了他对草木虫鱼发自真心的亲近,还有他对诗那不管不顾的强烈爱欲。有次坐上大巴,此前一直张罗着各种琐事的末未,在我旁边坐下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他冲我笑笑,我说,歇会儿吧。这次他没有推辞,仰在座椅上眯起了眼睛。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吧,他睁开眼睛,拿出手机,在上面点点画画。看到我没休息,他便擎着手机,询问我对某首诗的看法。我回应了几句,他的激情似乎瞬间被唤醒了,此前的客气和生分一扫而光,跟我热烈讨论起来。

这次讨论延续的时间足够长。第二天,我们一起去梵净山附近的娃娃鱼驯养基地,又坐在山脚溪流的青石上足足聊了一个下午。那个漫长的夏日午后,我充分感受到了末未身上的青春气息。这气息并非因为年龄,而是来自时间和生活的深处。文学热狂时期的浓烈氛围,几乎从来没在末未身上消失,他对诗的热情,似乎一直保存在某个特殊的时间胶囊里,并没有因为时代变化而出现熵增。更有意思的是,末未没有因为这热情而变得凌空蹈虚,如有些诗作或时事那样离地万里。相反,他竟然能把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热情,牢牢按在一小块土地上。于是,就有了这本《菜园小记》。

这组诗的起因,应该是末未在居住的城市里,借由荒地,开辟了一方小小的菜园。“我动用了祖国西南,云贵高原偏东/一角的一角的一角。”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末未开始了属于自己的菜园创世,“一锄下去,便是铁的证据/硬到底的石头,怎么也硬不过事实/——这块弹丸之地已被收编/成为我锅碗的附属国”。汗水滴滴答答,原本的生硬在体温的滋养下逐渐软化,废弃的土地由生新变为熟稔,逐渐显露出载物的风姿。于是,陪伴土地的人意识到了“万物慈悲”,耕作中可以偷闲“扶锄听风”,收获时因“种瓜得瓜”而满心欢喜,长此以往,当然也就不难体悟到“天地有节”。

在这本集子里,能看到末未对生活的丰沛热情,那氤氲在诗中的烟火气,足以荡涤世间的孤寒,撑起哪怕是困苦的日子。比如这样的锅铲,“我手握风水,袖挽乾坤,锄头和种子缔结永世良缘/天地浩荡啊,一粒灰尘也曾抚摸过我的眼泪/穷其一生,也还不清一把锅铲爱我的叮当声”。比如母亲的唠叨,“她一边炒菜,一边对正在添加劈柴的我说/不该扔的菜叶,就不要扔”。或许,诗并不是孤独的呐喊,喧哗的市声才是它的近邻。

或许,有这样的生活底气,对一本诗集来说,就足够了。更何况,末未的诗,有时候会不经意写出自己内在的天性,“上帝把我种在世间,它最想要的/无非,要我守住人的模样/而我却时不时露出马脚,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巧思;很多诗句里,有一种憨直的幽默,“我索性/甩锅菜青虫,还定论,贪得无厌。可是/当我抬头,看见日月在上,良心/终于发现了我”。这样的诗,即便是无用的吧,也如一根不结果的冬瓜藤,是天地之所钟,“大地之大,就在这根冬瓜藤/明摆着,长到天边,也是空长,是无用/是在浪费阳光、空气、氮、磷、钾/但大地从不认这个/它只管让这根藤,使劲地长”。

无论时运如何,能有一方土地任自己耕耘,已经足够幸运。更不用说,菜园里的点点滴滴,慢慢调整了末未对自我和自然的认知。他跟种子结缘,跟时间相伴,他在万物之中认识自身,“我也是一粒难得开窍的种子/非当头棒喝,不能走出陈旧的身体”;他重新观看时光,“你说的荒凉,其实是万物在辞去青春时光/从而活得更简洁,充满萧杀的力量”。这样的劳作与时日,捡拾起了在岁月里遗失的东西,那方小小的菜园,则几乎是末未从现在种植过往——种植过往的淳朴、善良、勤勉,让每一颗种子长成自己该有的样子。

原本,我还想说一点末未诗歌的音乐性,以及与之相关的可朗读性,也想谈谈这本诗集的抒情性,以及末未对诗的精心经营和偶尔困顿,甚至想沿着菜园的轨迹检讨人类中心论问题(或者这些问题都还只是初具形状,用不着心急火燎地抢着命名,不妨等着进一步开枝散叶)。读着读着,我意识到,根本不需要多于诗的任何赞美,哪里有比反复读一首诗更好的事情呢?就像我喜欢的《草冠记》,自然,放松,舒展,如同树梢的芙蓉花,有过无比明艳的时刻,而终于在岁月深处洗尽铅华,“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今日,晴转阴

我放下锄头,走向南山


打清明草

编一只草冠


趁露水未干

又摘下几朵野葵花编进去


然后垂下头

戴在奶奶墓碑上


风吹草冠

像吹一朵转世的云

(黄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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