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热搜》：电影毕竟不是网络直播

看完忻钰坤导演，周冬雨、宋洋、袁弘、王皓主演的电影新作《热搜》，不由得联想起20世纪70年代曾经风行一时的一种艺术风格——“照相写实主义”，在以大众传媒中的现实图像为题材，力求再现真实的视觉。在被抖音、快手席卷的传播环境里，越来越多的艺术作品奉“标题党”为传播密钥，崇尚“直给”。以《心迷宫》初试啼声，以《暴裂无声》奠定犯罪悬疑领域新生代生力军地位的忻钰坤，此次在新作命名的过程中也放弃了对作品的灵魂提炼。《热搜》之于忻钰坤，或许是正式跻身商业片导演的里程碑，但对于许多对他有更高期许的观众而言，不免会有些许难以名状的失望和隐隐的担忧。

电影《热搜》从取材和故事编排上，确实是直奔“热搜”而去的。影片聚焦于网络舆论场这样一个新兴的社会现象及其折射出的新型人际关系和背后的人性纷争，从一场校园霸凌事件的网络发酵切入，通过剧情的层层反转，揭开了网络舆论背后的资本博弈和灵魂拷问。从呈现出的内容而言，看得出主创团队确实是做了大量的实证调研工作，在人人触网的当下，许多故事情节和人物戏剧动作和大量的网络热词，让观者颇有沉浸感和共鸣感。导演忻钰坤也在影片的叙事策略和剪辑风格上，将自己之前对于悬疑类型片的独特艺术感知融入其中，使影片在视觉语言上相当流畅。演员之中，饰演主要角色陈妙的周冬雨表现略显平淡，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宋洋则完全失去了在徐皓峰电影中的那股“微、寒、雅、痞”混合的魅力，基本沦为过场背景；相比之下，袁弘倒成了整个影片表演螺旋中的轴心，奉献了职业生涯里第一个成功的反派角色，也成了影片唯一值得“热搜”的高光点。

平心而论，《热搜》作为一部商业影片是在及格线之上的。但是，为什么观影之后的市场反应显得过于平淡呢？从剧本的社会观照和新闻贴近性上，看得出主创团队是在向着《我不是药神》《孤注一掷》等“比新闻慢一步，比思想快一步”的新现实主义创作进行着某种趋同的尝试。从某种意味上，电影《热搜》对现实世界的复刻还原度上更甚，很多细节达到了像素级的还原，为了类似“照相写实主义”般的尊重客观世界，看得出导演忻钰坤不惜牺牲了许多的主观风格化的艺术表达，只在剪辑手法上，依稀辨认得出一些忻钰坤的色彩。但是，从影片上映后市场的反馈上，《热搜》所激荡起的涟漪远逊于前两者，传播的破壁效应还远远未曾显现。作为一个意在加入大众舆论热搜的作品，从各种构成要素上，明明和现实更近，但观者的审美反馈却比预想中遥远得多。忻钰坤和他的创作团队，也许此刻正被迫地踟蹰于“近”和“远”间，另一种看似无解的“心迷宫”里，左右为难。

在当下的艺术创作领域，面对波诡云谲的大众传播市场，被动无奈地走进这种“心迷宫”并且不断进行天问的，并不止《热搜》这一部电影。“热搜”带来了冷思考——如何在作品中处理好艺术和实际人生的距离，获得更加广泛的社会效应。

朱光潜先生当年曾提出：“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朱先生所论述的这种“距离”，其实可以分为时间距离、空间距离和心理距离三种。距离太近则易产生实用功利主义，距离太远，又让人无法欣赏。所以，如何保持“适当的”距离，始终是摆在艺术创作者面前永恒的命题。与《我不是药神》《孤注一掷》相比，《热搜》所面临的困境也许恰恰是影片所呈现和表达的一切，都与现实生活的距离太近了。“似者媚俗，不似者欺世，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欲立艺者。”当面对人人身处其中，人人皆可评判的题材时，创作者如何采用陌生化的手法，用与日常生活相迥异的艺术语言符号创作，让观者对熟悉的事物产生陌生感，从精神层面拉开和现实生活的距离，达到“似与不似”的适当距离，也许比创作非现实题材作品需要更大的人性勇气，也需要更多的艺术智慧。

当勇气和智慧都隐身于对现实生活的“照相写实主义”背后，在信息爆炸时代，有着太多审美愉悦获取渠道的大众，可能就会自然而然地把眼光看向更远的地方了。要真正走出“近”和“远”间的“心迷宫”，忻钰坤们可能需要的恰恰是和“热搜”始终保持清醒的距离，就像诗人顾城诗中所言：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戴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