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三脚猫

尽管“三脚猫”能力有限，技艺不精，但内心充满着追求与希望，便是快乐的。

那日，照例去探望九十岁的父亲，吹了一支萨克斯乐曲哄他开心。老人家仰起脖颈望我，神态且惊且喜，半晌挤出一句：“侬呀，就是一只三脚猫。”

知子莫若父。打小我就贪玩，见啥都有兴趣，拉二胡、弹钢琴、写书法、画山水、朗诵、唱歌，钓鱼、斗虫，样样搭嘎，如今又迷上萨克斯。但凡玩过的，我都晓得点皮毛，却没一样精通。

“三脚猫”出自元末明初陶宗仪笔下的《南村辍耕录》，谓技艺贪多不精之人，而作者本身亦为杂家。猫有四只脚，为何杂家反而成了站不稳、行不远的“三脚猫”？自我脑补一下：大凡某人涉猎于自己喜欢的领域，因浅尝辄止而难成气候，故示人以“蹩脚”或“半吊子”印象；但猫是灵敏而惹人宠爱的动物，称“三脚猫”乃贬中带褒，毕竟还是倡导励志多学，博识通晓，所谓艺多不压身。

上世纪70年代，当兵是年轻人的梦想，“三脚猫”助我一臂之力，部队首长看中我那些“皮毛功夫”，带我去了军营。新兵营集训后，正逢春季文艺汇演，团里挑上了我，我自编自演的相声居然拿了个奖。团首长决定组建文艺轻骑小分队，去嘉兴城乡巡回演出，我们都没舞台经历，首次登台难免忐忑，人头攒动的场合，小分队战士“舍得一身剐”，一台节目，我又拉又唱，活报剧（小品）、手风琴演奏、快板书、相声、说唱，一人凑了五个角色，台下观众难得一见士兵活色生香的表演，送上雷鸣般掌声。舞台上，我们成了一群快乐的文艺“三脚猫”。

我是一个标图兵，小半年巡演，标图作业训练拖了全班后腿，班长蹙眉数落我，军事技术不过硬，玩虚头巴脑的管啥用？部队是要打仗的！挨了尅，我夹起尾巴搞训练，第二年，我就被评为炮团标图技术能手。

青春是涌动的生命体，当兵五年，我练就了过硬的军事技术，还学会了打字、放电影、日语，复习了全套数理化，那些日子一辈子叫人留恋。

卸下军装换警服，几十年警营生涯，我从治安警干起，当过户籍警、内勤、刑警、经侦警、前后转了八个部门，干到哪学到哪，现学现卖，妥妥化身为警界“三脚猫”。

做警察就该“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鸡毛蒜皮”，什么都得沾点边，警察除暴安良，没“三脚猫”功夫，拿什么为百姓服务？有一回半夜，辖区虹桥镇上接连发生两起歹徒抢劫出租车案，驾驶员被两个歹徒捆绑扔在野外。我得到报告，从被窝翻身跃起，灵机一动，指挥值班刑警把守莲花路口，专挑过往裤脚管沾湿的人盘查。案子发生在五公里外的野外，当过侦查标图兵的我熟知地形，两起案件上车点都是虹桥镇上，判断歹徒的落脚点八成与此地关联，得手后大半窜回窝点。果不其然，两名歹徒沿野地窜逃，临近虹桥镇，见四处无人，大摇大摆跃上莲花路，被蹲守的刑警逮个正着。

生活处处皆学问，做一只好学的“三脚猫”不丢脸，学到用时方恨少。“三脚猫”是我心头绽放的一朵野百合，毫不起眼，但野百合也有春天。想必好学的颜回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三脚猫”。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老夫子举出一个角，学生不能推知另外三个角，就不再教他了。知识广袤无垠，思维豁达通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可谓“三脚猫”褒义所在，多学好学勤学才让人开悟通透。我认为杂家不一定成为专家，但专家一定是杂家，犹如不能指望每一朵鲜花都能结成果实，但累累硕果先前一定是朵朵盛开的花。

大上海治安服务管理学问浩瀚，服务对象甚多，管理事务庞杂，城市安全策略至关重要。上级推荐我去上海财大研读MBA经济管理，管治安跨界学经济，牛头不对马嘴。恰恰两年学习受益匪浅：以经济学眼光审视社会治安生态，除了实物分配与税务分配，纵观全盘，违法犯罪也可看成是另类的“分配形式”。

我是一只“三脚猫”，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尽管“三脚猫”能力有限，技艺不精，但我力所能及，内心始终充满着追求与希望，便是快乐的。（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