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梦想开花好风景

　　当《繁花》中的上海风景被人津津乐道时，剧中一处快速闪过的深圳风景却让我激动不已——那是深圳机场的风景。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深圳机场工作。那正是深圳机场起飞的年代。定位于特区机场，深圳机场是国内第一家地方政府自筹资金、自主施工、建成后自行管理、自负盈亏的机场。机场于1991年10月通航，客货吞吐量迅猛上升，后又以国内最快速度升级为国际机场，也是国内民航板块第一家上市公司……《繁花》中的强总从深圳机场飞往上海，汪小姐为一张从上海到深圳机场的机票而焦头烂额，正是在那个年代。

　　那时，每天我要乘班车横穿深圳西部南头特区检查站外的宝安新城。沿途，低矮旧屋上的“洗车”“补胎”招牌与高楼大厦上的“股份公司”“世界广场”广告交相辉映，货柜车、中巴与摩的争相抢道，成群结队的打工仔打工妹往“三来一补”的厂房涌去，过街天桥上挂着一条售楼广告：“飞黄腾达往西部，置业安家在新城”……班车穿过凌乱而生机勃勃的新城后，深圳机场就缓缓地进入我的视野——航管塔台屹立在蓝天白云下，候机楼上是李鹏总理题写的“深圳”二字，繁花丛中是S型的迎宾雕塑，上面十一颗星代表着机场于特区设立的第十一个年头通航……那是我心里深圳机场永远的风景。

　　当然，深圳机场最美的风景，是候机楼里的迎来送往。我迎接的人中，有公司的客人，有我在上海、北京读书、工作时的师友，有亲戚、朋友以及各种有拐弯抹角关系的人：拎着一个旅行包首次来深圳求职的朋友，脸上总有一丝迷茫；落实了工作举家迁往深圳的朋友，大人小孩喋喋不休问个不停，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投奔儿女的老人，谈及儿女时掩饰不了内心的骄傲；从内地飞回深圳的“无人陪伴儿童”，怯生生的眼神让人心疼，他们的父母正在为梦想打拼，不得不让他们独自旅行……

　　与我迎接的人比起来，我送飞的人就更多了，有的是出差或旅游，有的去上海、北京甚至国外寻求发展，有的因生意受挫或感情失意而离开。我在安检站工作过一阵子，看到了五花八门的景象——有用假身份证过安检的年轻女子，被发现后泣不成声哭诉钱包被偷的经历；有老板模样的人拒绝安检，值班领导来了才极不情愿地配合；有人要索回被没收的小刀，说那是亲人的遗物……还有不少旅客携带大量现金。在检查一位老太太的旅行包时，我摸到了一个厚厚的塑料袋，我问是什么东西。老太太把头凑到我耳边，用手掩住嘴，压低声音说：“是钱，钱呐！儿子给的！”

　　深圳机场还有一道独特的风景，那就是看风景的人。候机楼出发层两端的引桥是两个大大的弯道，那里每天都有周边的村民来看飞机起降，扶老携幼络绎不绝。他们中有些是征地招工的机场员工，带着家人来看自己工作的地方。附近工厂的打工者也常来看飞机，有时还带着零食饮料。他们中的有心人，先到机场当保安、食堂服务员，后来由于表现突出而转为员工调入户口，成了深圳人……

　　这就是深圳机场的风景，梦想开花的好风景。我常想，当一架飞机起飞时，有多少人为内地带去了资金、生意和深圳故事；当一架飞机降落时，又有多少人怀揣改变命运的梦想闯荡深圳，即将书写深圳人生。在其他机场，我看到的是远行与归来，而在深圳机场，我看到的是梦想与激情。强总从深圳机场起飞，汪小姐要飞往深圳机场，不就是为了实现“挣别人不敢挣的钱” “我是我自己的码头”的梦想吗？

　　离开深圳机场很多年了，深圳机场已今非昔比。从市区到机场司机们不再走地面道路，特区检查站已撤销，宝安的发展突飞猛进。深圳机场呢，其定位已提升为粤港澳大湾区核心枢纽，T3候机楼已取代老候机楼，迎宾雕塑因修建机场枢纽而被移走，但据说老候机楼将继续保留——那不只是深圳机场人的记忆，更是一代深圳人的记忆。

　　除夕，我飞抵深圳机场。走出T3候机楼，一派熟悉的花开锦绣的景象扑面而来，瞬间就把我拉回到三十多年前。犹记1992年3月，邓小平南方谈话后，年轻的我来到深圳，一眼就爱上了繁花满眼、肆意盛开的好风景。我的迥异于上海、北京经历的梦想开花的人生风景就此打开。（黄中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