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三关六码头

小时候，弄堂里住着几户宁波人。他们说话的共同特点，就是宁波口音很重，和我们这些不是宁波人的邻居讲起话来，语速慢一点，我们还能听得懂。有时候我们还会学着他们说话的腔调，说上几句话。

但是他们宁波人和宁波人说起话来，讲得快一点，我们站在一旁，就只能干瞪眼，或者互相之间挤眉弄眼，伸伸舌头，听不懂了。比如他们之间经常说的一句话：“吃过宁波芋艿头，跑过三关六码头。”我们就听不懂。问同样是宁波人家的小伙伴，他们也不甚了了。只是说，芋艿头，宁波乡下年年会送来，你要吃，我从家里拿几个来给你烘烤了吃，很好吃的。回到家里询问自己的父母，他们仿佛也不甚明白，笼而统之地回答，这是表示他们宁波人见多识广的意思。

我仍然不满足，见多识广和吃芋艿头有什么关系呢？

长大了，和各式各样的宁波人打过交道，逐渐明白了，这是指宁波人离乡背井，吃得苦，经历得多，见识也广，能应付各种场面，和各式人物打交道，解决各种各样社会上碰到的难题和矛盾，是条汉子，是个人物。

真的是有各种各样的宁波人啊，当大老板的宁波人，做小市民的宁波人，开烟纸店的宁波人，做裁缝的宁波人，开绸布店的宁波人，当各种营业员的宁波人……在上海滩的老宁波人宣称，四个上海人中间就有一个宁波人，我们宁波人占了上海四分之一的市面啊！宁波人的生活习惯，宁波人的风情俚俗，宁波人的各式小吃，全占领了上海滩。

不信吗？你不是喜欢吃云片糕吗，那是宁波传过来的，还有年糕片、山楂片、兰花豆、笑口榛子、小红枣子、红葡萄干、慈城的年糕、南瓜子、香瓜子、炒花生、三北盐炒豆、豆酥糖、香糕……哎呀呀，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们上海有什么？柏油马路上什么都种不出来。吃的都是我们宁波产的宝贝。

从小在弄堂里受到宁波籍小伙伴的抢白，印象特别深。近些年来宁波去得多了，和各式宁波人打交道，内心深处也想弄明白，从小听惯的那句话的出处及最早的含意。

听到我提问的宁波人告诉我，最早，这句话说的是“吃过奉化的芋艿头，闯过三关六码头”。只因为奉化的芋艿口味最好吃。而“跑”字变成了“闯”，就更为形象了。更能体现这句话的本意了。

那本意是什么呢？奉化的芋艿收上来，既能做菜，还能当饭吃，也能抵饿，装进布袋走南闯北，不易霉变不易馊。但是芋艿毕竟不是白米饭，吃过奉化芋艿头，表示的是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能吃苦耐劳。而闯过三关六码头呢，指的是走南闯北，经风雨见世面，已经很有人生的阅历和社会经验了。至于传进上海滩那么多的小吃嘛，都是散居宁波各地的老乡，把自己家乡的小吃，带进上海以后传开的。三关六码头呢，就是指的宁波各个角落。

不过呢，宁波这地方开埠早，还真的有三关六个码头呢！最早的浙海关，可以和上海外滩的海关有一比。

这些年来，“三关六码头”变成了宁波特色小吃的代名词，他们把宁波所有的小吃汇总在一起，以“三关六码头”为名，专门向宁波人集聚的上海滩发送和供应，受到占上海四分之一强的宁波籍几代上海人的欢迎。人们便把“三关六码头”小吃，称为“小时候的味道”“童年的记忆”。

真是小时候的味道啊，连我不是宁波籍的一个上海人，也忍不住要去品味各样小吃，寻找一个童年的记忆哩！（叶 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