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徐慧芬：蚕豆的味道

　　在这个湿漉漉的春天里，想起他，想起那些和他一样温润如玉向善向美亦已长眠的友人，心里也是潮湿一片。

　　冬末，见市场有蚕豆，买回来尝后感觉不对味。自小听母亲说，炒蚕豆有讲究，大火起油锅，蚕豆倒入后，略翻煸几下，喷浇适量温水，赶紧闷盖。妈说，锅铲多翻蚕豆会变老。我就是这么炒的，豆也新鲜，可是入口后少有蚕豆香，豆皮还嚼不动。慢慢悟出，蚕豆应是清明之后才成熟的，现在上市的该是反季节作物了，这总归与吸天地精华自然生长的有区别啦。

　　老宅有几畦地，四季里各式蔬菜轮番登场。我们村地处市郊，村里农民占半数，我家虽无人务农，但祖上留下的几块宅基地，也就保证了全家人想吃蔬菜就到地里摘。第一次跟妈种蚕豆，就是在自家的地里下种。十月里，妈从墙旮旯里找出一把榫刀。榫刀约一米长，铁铸，很沉，榫头两端有木扶手。妈执榫刀隔一步，往地里按一个坑，我随其后在坑里放几粒干蚕豆。娘俩兴致勃勃时，忽闻有人唱戏文：“蚕豆花开黑良心……”啊，正是那生产队长走过。妈嘀咕一声：侬么黑良心！

　　蚕豆种下，来年到了时节，就有蚕豆摘。妈教我们剥蚕豆，也有规矩，将蚕豆荚两端一拧，让壳里的豆自然脱落于装豆的筲箕里，手基本不碰豆，没染灰尘，不洗直接下锅炒，吃起来更加嫩软糯。

　　上世纪70年代初，我这个本该上山下乡的初中生，因病待在家。一日“乡办”胡老师上门来，看看我这个属于他管辖的“待分配”青年。见年轻的胡老师一脸和气，我妈紧张的心松弛了，妈怕乡办又要动员我下乡去。胡老师打量着我说，呀，这么瘦，脸色也差，身体不好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吧，工作么，相信国家以后会考虑到的。胡老师口气温和，眼睛里充满了怜悯。胡老师来了几次后，和我家熟了，也聊聊家常。有一次他和妈说起，他是上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中学教书没几年，就被借调到乡办工作，接着还聊起了他的姻缘。他和妻子是在杭州西子湖畔一见钟情的，妻子叫阿宝，嘉兴人。那年他去杭州游玩，在西湖苏堤遇到了美丽的阿宝，隔天他就随阿宝去了嘉兴，阿宝的妈妈见到这个仿佛电影《早春二月》里萧涧秋模样的年轻人，自然心生欢喜。但阿宝是独生女，阿宝妈有个要求，就是阿宝要留在身边，未来的女婿以后要调到嘉兴工作。胡老师一口应允，他告诉我们，以后乡办工作结束了，就想法调到嘉兴去。

　　我妈善烹饪，见胡老师如此和蔼可亲，常要留饭，胡老师总不允。有一天傍晚，我妈说，今天你一定要尝尝我家地里的新蚕豆。说罢赶紧让我去采摘。晚餐桌上，这碗蚕豆果然让胡老师像小孩一样直呼好吃，我妈有些得意地介绍，我炒蚕豆啊，现摘现炒，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啊……

　　后来胡老师果然调往嘉兴。十年前我去嘉兴探望生病的胡老师，一进门，阿宝姐姐说，胡老师知道你要来，倚在窗前多时了。胡老师知道自己的病已回天无力，神情仍平静如常，饭桌上和我说笑，问候我老妈，称赞老妈的厨艺，又提起当年在我家吃过的蚕豆如何令他难忘。

　　胡老师已去世多年了，在这个湿漉漉的春天里，想起他，想起那些和他一样温润如玉向善向美亦已长眠的友人，心里也是潮湿一片。（徐慧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