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她要做一台手机

在年尾的假期里，远亲阿卓夫妇有急事得到马来西亚呆上两个星期，不放心10岁的独生女崔崔和帮佣独处，要求我代为照顾。我刚好有空，一口应承。阿卓把崔崔送来时，也带来了一大叠各个科目的练习本子，拜托我督促崔崔一定要把它们完成。我心想：真是典型的“怕输型”父母啊！现在是学校假期呢，怎么就不让孩子轻松地享受短暂的闲暇呢？

崔崔安静得像一株会走路的植物，和同龄的孩子相较，她好似欠缺了该有的童真。

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问她爱上哪儿玩，她说：“随便。”问她要不要看电影，她说：“随便。”问她想看哪一类书籍，她也说：“随便。”

“随便”一词，已经变成了她的口头禅。要为这样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孩安排活动，煞费心机。

开始几天，我带她参观蜡像馆、海洋馆、博物馆、美术馆，她看起来兴致不高。后来，我带她到植物园去逛，那些千紫万红的娇艳花卉似乎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像个机械人，木木然地走着、走着……当我们经过那个波光粼粼的大池塘时，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湖面上那两只优哉游哉的天鹅出神地看，双眸晶晶发亮。我调侃地说：“你既然那么喜欢，就带回家养吧！”她眼里的亮光瞬间像被风掠过的烛光一样，熄灭了，她说：“我妈不让我养宠物。”我问：“你想养什么宠物呢？”她说：“我想养猫。”我又问：“为什么妈妈不让你养呢？”她敛首低眉地说：“妈妈说照顾宠物很浪费时间。”此刻，我读到了崔崔内心的寂寞。

过了两天，我带她到河川生态园去。这是一个以河川为主题设计的野生动物园，一进入园区，崔崔就好像被注入了无限活泼的生命力，大量笑意从她眸子里溢出来，蜿蜒到嘴角。我们来到了大熊猫竹林，看到了那两只异常逗趣的大熊猫，她笑得一张小小的脸只剩下白白的牙齿。

午餐去吃炸鸡，她心情很好，话特别多，话题全都环绕着熊猫打转。我开玩笑地说：“你以后当一名兽医，就可以近距离接触熊猫了。”毫不犹豫地，她说：“我不要做兽医，我要做一台手机。”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做一台被人人滥用的手机，有啥好处呀？”她没有笑，认真地说：“我要做一台手机。”我说：“好吧，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手机？”她抬头看我，眸子慢慢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说道：“手机不寂寞。爸爸妈妈只和手机亲近。每当我有事情找爸爸商量，他总说：去去去，去做功课，你没看到我在忙吗？其实，他正忙着用手机玩热门游戏，玩到深夜也不罢手；而每回我有事情找妈妈倾诉，她也总说：别吵我，没看到我在忙吗？其实，她正忙着和手机的群组成员互通短信，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继续说道：“我想养猫，至少猫会听我说话，可是，妈妈又不许我养。如果我变成了一台手机，爸爸妈妈便可以时时刻刻和我相伴了。”

她的话，像蒺藜滚过了我的心，我感受到了热辣辣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