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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三:春日的痂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松三     编辑:王瑜明     2024-04-26 13:38 | |

清明第二日的夜晚,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一侧出现一个缺口,食指指腹先是破了一块皮,后结成一块小小的痂。侧边关节裂开一条小小的口子,渗出一点血痕。母亲回家时,拿出一片创可贴将我手指上的口子裹住。来串门的邻人笑说:这双用来写字的手,哪里可以用来采茶呢?

邻人和母亲一同摊开她们的手,褐色的,干枯的。母亲的手,更奇形怪状一些,关节凸起,肤覆裂纹,如父亲去年种下的老梅树的枝干。那是关节在时间长河里过分用力的证据。

母亲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指腹,一片乌黑。我用完好无损的一只指腹去抚摸、刮擦,那么坚硬、粗粝,如被山泉常年漫溢的微型崖石。只是母亲的手,永远不会如崖石那般,覆上青苔,绿意盎然。母亲笑,你刮得我麻麻痒。

每年春日,母亲的手便成为这个样子。立春过后,天气转暖。茶田表层覆上一层薄薄的新绿,春茶抽出嫩芽。和母亲一样的许多母亲,起早摸黑,终日停留在茶田中,用一双手的拇指与食指,采撷这流传几千年的传奇的东方树叶。

清明时节,山中细雨绵绵不停。春茶在雨露中长势猛然,同样猛然的,是随着时间下跌的茶青价格。

采茶是与时间赛跑。

清明几日,茶青每日以超过一半的价格在下跌。茶农们在焦躁中只默默飞快地让双手在茶枝上灵巧跃动。母亲教导:双手持平,左手拇指与食指采下嫩叶时,右手跟上。

母亲说,只有学会双手采茶,你才有可能真正做到快。我尝试了一会儿,只觉难度无异于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掌心的茶叶洒得七零八落。我看向母亲,她的手在跳舞似的。这样的时刻,你只看到茶的嫩芽渐渐在茶田里消失不见。

采茶的时刻,是利于静默的时刻——只专注于指尖。我想起在城市中那些无数关于谈论茶的禅意的时刻,竟然觉得,采茶才是无限接近禅的瞬间。当然,这样的时刻很快被母亲打破了。母亲突然问我,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她又自言自语,如果人不老不死永远年轻就好了。我说,这样的人生要做什么呢?她说,采茶呀!母亲那掷地有声的稚气总是令我心惊。

父亲在后头笑起来。父亲不采茶,他在田野里的时候,多数时刻如同游玩。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叮嘱道,你们要小心我补种的小茶苗。我往脚下一看,一株小苗被踩得东倒西歪。

我们家只有少数茶田。早些年,家家户户遍植茶树时,母亲患上骨关节炎,我和父亲一同决定一株也不种。谁知,母亲便找茶田多的人家去帮工。有时候,要外出一个春季,有时候,也可当天来回。父亲只好赶在尾声,在村庄河床的一片沙地上种上一批茶苗。

茶苗刚长到小腿高大时,涨了一次洪水,河床太高,水流裹入,茶田被沙石压了一半。我们又雇了好些工人来清理沙石,并又补种一批新的茶苗。只是,当别人家的茶田已绿意葱茏时,我们家的茶田,还稀疏零落得如同被人弃掷的河边野地。

后一日,雨更大了,母亲出门时,穿上雨衣,裹上塑料围裙,她穿一件带帽子的灰色卫衣,踩一双深绿色高筒雨靴——雨靴走起路来声响惊人,响得如同要和这落不停的春雨宣战似的,响得对面山崖都传来回声。我坐在二楼的窗台边,听她那振聋发聩的脚步声走过院子,绕过屋后,走过老枇杷树底下,然后消失不见。

这一日,为了保护我的手指,母亲不再允许我去采茶了。她说,水汽重。又说,反正也采不了多少茶钱。这一日,茶青的市场价跌到了个位数。母亲只好起得更早,回来得更晚。午饭省去,一只清明粿,两颗橘子。我走溪边路,送去茶田。父亲蹲在后头,持一把小锯子,将长势不好的茶树锯倒,让它们重新生长。

母亲双手捧着一只清明粿,使劲儿把乌黑的几个手指翘起来,不沾染到浓绿柔韧的粿皮。她心满意足咕哝——你的父亲像个破坏大王。(文/图 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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