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观日全食记

　　差旅行至纽约，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就被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人们都仰头向天空张望，一边步履匆匆走着，一边还要不停脚地抬起头看一看，似乎是怕错过了什么。朋友说是日全食，从当天下午三点开始出现日影，四点前后达到全亏。到那时，天光虽然在时间上还是初春晴天的午后，却可能在一瞬之间完全暗下来，如同白昼里的黑夜。所以人们闻风而动，倾巢而出，来到空旷的室外，目击这鲜少见到的天文现象。

　　博闻多识的友人早早备下观测用的墨镜，是天文研究机构的特别定制。镜框和镜腿都是硬纸质的，镜片却是专业级的高质量，保护直视太阳的双眼不被强光灼耀。我迫不及待地戴上这纸板眼镜，眼前的天地顿时变了颜色。蓝天灰暗，太阳灰白，且已明显缺了一角。我被这宇宙间的奇观大大地震撼到了，摘掉眼镜再看身边的人们，理解了大家为什么都是一副欢呼雀跃的等候姿态。

　　跟随着朋友，我们往哈德逊河的东侧走。那边的钢架桥上视野开阔，没有高楼遮望眼，可以把此次日全食的完整景观尽情收入眼帘。我们一路走着，一路感受着东河侧畔的欢聚气氛。很多人在河边铺设野餐垫，带着孩子牵着狗，闲散松弛，嬉戏玩乐。桥上还有不止一辆的轮椅，坐在上面的人盖着毯子，避开河面上吹来的风，雕像一般凝望着天空。这时候的太阳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形状，地面的光线明显变暗，体感温度也有所下降。

　　跟着朋友上桥穿行，快步走向最佳观测点。身为专业摄影师的朋友一边疾走，一边还不忘时时举起长焦相机，对准天空连续咔嚓几张。灵感闪现的时候，她把观测眼镜遮在镜头前面，拍出的图片宛若人之肉眼所见。我刚想感叹一句天工造化，万象神奇，就听到朋友惊呼一声，蹲了下来。

　　我赶紧问发生了什么？她说就在把墨镜摘下又戴上的反复操作中，有那么一下子，她的双眼直视到了形状和光线都只剩下一半的太阳，结果是眼前瞬间白亮，再睁眼时只有蓝色和绿色的光圈，从小变大，迅速地闪动……我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再走，朋友就像没有听到似的，大步流星继续往桥中间走。经过桥栏杆时，她看到旁边有几个老人捂着眼睛，正在从指缝中望向天空，就不假思索地把口袋中多余的几副纸板墨镜全都抽出来，一一送给了他们。此时的天色虽然更暗了一些，大家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终于，我们在东河侧畔的最佳观测点站定，举目望天。此时的一轮日头已经不复往常模样。它灰白无力，淡影残存，唯有边缘处的一线微光，弯弯的，迟迟不肯消退。我紧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迎接日全食即将发生的顷刻。这一刻的时间运行好慢，甚至像是暂时停驻了。太阳看不出有什么更多变化，脖子却加剧变酸，眼睛也倍感疲劳。我努力维持不转头，不眨眼，自以为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太阳，目送它隐入无形。

　　然而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周遭突然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和欢呼声。一丝亮光从太阳最初缺失的位置放射出来。日全食结束了，太阳正在迅速地重返人间！

　　我摘下眼镜，看到身旁的众人热烈地拥抱，交流，谈论刚才不可思议的天地奇观。根据天文学家的计算和预测，同样的日全食现象要在十九年后才会再现。

　　未来的漫长时间反而让我回忆起许多年以前。小学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在学校操场集合，也是观测日全食。有些人手里是用煤烟熏黑的玻璃片，或者是用墨汁临时涂黑的眼镜，很少有谁戴墨镜来校。大多数人则蹲成一圈，俯身看着老师提前准备好的清水盆。小小的太阳摇动在水面上，天光也是这般的渐渐变暗。那是在哪一年？那时看到的太阳变化和4月8日这一次一样吗？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我的心里慢慢泛上来很多人和事，太长时间都没有想起过的人和事。一些人名，一些在某时某地运行过的时空碎片，流散般跳动在思绪里。朋友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刚才有一瞬间直视了太阳，眼前晃动蓝色和绿色的光圈。

　　东河侧畔的日全食，让人头晕目眩，感慨万千。（杨俊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