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华以刚：“日本雷锋”

1988年，随着富士通杯首届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的诞生，国际围棋界第一次有了世界比赛。赞助商富士通是一家IT公司，世界500强。富士通杯赛的操盘手是公司主管宣传的高层管理人员成田胜。

成田胜 马林 供图

富士通公司重视围棋普及，聘请过小岛高穗九段担任公司围棋队教练。还曾有中层干部池田敏雄，是国际知名的围棋规则专家。成田胜这种级别的高管掌控着巨额宣传费，所谓签字签到手软，人际交往不断。风闻这类主管能够干满一任全身而退的就不容易，中途换岗或者撤职反倒是司空见惯。1936年出生的成田胜从46岁干到56岁，足足干了三任，实属凤毛麟角。在他的任内，富士通杯从无到有，顺利举办，顺利延续。卸任后，成田胜从1992年到1996年又作为公司代表常驻中国，住在与中国棋院紧邻的国际网球中心对外公寓。

那几年除了富士通杯外，中日围棋擂台赛也在进行中，陆陆续续又有中日天元赛、中日名人赛相继登场。成田会挑自由安排日的晚餐招待中国队。对于我们熟悉的、容易找的餐馆，成田会在餐馆等着集合。如果觉得不太好找，成田就会乘坐轨道交通赶到下榻宾馆来接。这种活动成田从来自己不驾车，我也没有看到过他指派职业司机。

由于成田来华次数毛估估也会过百，他的足迹不仅遍及大城市，还去过许多小城市，所以他对于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成田选定的日本料理也会因人而异。对于陈祖德、聂卫平这种“老克勒”，成田会精选上等生鱼片，他们频繁来往中日两国，肠胃已经适应日式食物。对年轻棋手，就以火锅、烤鳗鱼、天妇罗之类的熟食为主。而对于我等有兴趣探究日本饮食文化的，成田会带到鲸鱼店去，按生食、烤食、涮食等等吃法，细细介绍如数家珍。唯独不领到寿司店，我猜这是因为成田非常了解中国人喜欢吃热饭，不太适应寿司当中的冷饭团。

表面看，成田会喝点酒，但是酒瘾、酒量都不大。他善于掌控餐桌饮酒节奏，让客人喝到微醺，但是绝不过量。一上餐桌，堂堂的企业高管似乎就变成了接待科长，像邻居大叔般平易近人。成田的中文水平不能说高，基本能听懂，说话属于“蹦关键词”等级，往往中文、日文混杂，但在这种场合也够用了。有时中方也有人会借机秀一秀日语，这时候成田的日语就会顾及中国朋友的水平，选择简明易懂的“教书式表述”。

日本人办比赛，主办方、赞助方和报道主管方几乎将赛事“私有化”，其他的同行不能任意插手，也不愿意捧场。这与中国一家办赛大家支持的情形完全不同。因此去日本参加富士通杯之外的赛事时，成田招待中国队与公务毫无关系，纯属私人友谊，纯属“加班”，是真情真义。

话说日本队来北京，住在崇文门内新侨饭店，比赛则在天坛东侧路边的中国棋院，距离约为公交车四至五站地。成田一想，这么个距离，要让日本队员在几天内摸清很困难。他就好事做到底，亲自踩点，逐个考察沿途的餐饮店，哪个短平快，适合午餐；哪个档次高，有特色，适合晚餐聚会……将这些细节画成地图分发给大家。堂堂大企业的高管，如此不计功利，不嫌琐碎，执行力这么强，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成田胜（右）、中国围棋协会原主席王汝南（中）、中国围棋队领队华学明（左）在富士通杯少年赛上 马林 供图

成田在中日围棋界广结善缘，从职业棋手到行政干部，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和蔼可亲的老爷子。而职业棋手当中与他最投缘的，可能是宫本直毅九段。宫本与中国围棋界缘分颇深，最早可以追溯到1963年。那年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联合派团访华，杉内雅男任团长，宫本随行。周恩来总理拨冗接见了代表团，热情邀请代表团留下两位棋手，指导后辈棋手一个月。日方留下了宫本直毅（当时八段）和桑原宗久七段。这是中日围棋交流乃至中日外交史上的华彩乐章。成田在职时，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而宫本几乎每次都陪同成田访问。据说宫本曾经问过成田，你和围棋界这么熟悉，考虑过学下围棋吗？成田不假思索：“（围棋）界内都是朋友，互相敬重，相处多么愉快。万一我沉迷下棋，还能像现在这样照顾大家吗？”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成田与新民晚报社颇有缘分，从1988年开始的中日围棋天元赛，成田几乎每次都随团来华。

想起一桩往事。富士通公司与中国信托投资公司曾经有过业余围棋交流活动。富士通代表团访华时，既有公司高层，也有没怎么来过中国的员工，到达机场时，难免手忙脚乱。同行的成田事无巨细，紧着张罗。等入住宾馆，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成田才发现自己的托运行李落在了机场。幸好后来机场员工发现在行李中有中国棋院某干部的名片，这才失而复得。那一年成田七十多岁了，他不由感叹岁月不饶人。

成田退休后，曾在普查性体检中查出某种早期恶性病变。同时有一个病友患了糖尿病，打听到片仔癀有奇效，但是又不明白怎么买到真货，听说了成田的中国缘后，就委托成田找路子。成田还真为素昧平生的病友求到了中国棋院。我们这才听说了成田本人患病的事。

有一次成田、宫本来华。按惯例，成田住单间，宫本住套间，兼做接待间；待客酒水和小零食都由成田准备。中国朋友来了就在套间闲谈，话题恰好涉及成田助人为乐的事例，我随口道：“成田就像‘日本雷锋’。”在场中国同行都表示赞成。成田会心一笑，略有腼腆，但没有说什么，显然他知道雷锋是谁。宫本不知道，很有兴趣地探问。听说雷锋是中国家喻户晓的英模，宫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华以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