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中秋有诗

如果中秋夜下雨，就写首小诗。

日子益发平常，如白开水，如街边兀自生长的龙葵，与年轻时耳闻目睹的奇迹完全不同。一个是夜，另一个就是昼，一个是水中月，另一个就是镜中花，它们相互比赛，看谁更奇更幻。月亮以及与月亮关联的中秋节也是如此，不分出高下谁也不肯罢手。

我去日记里寻中秋节的记忆，因为脑子里的记忆早已含糊如沼泽。这时辰，脑子恐怕就要羡慕日记了，而且想必更加羡慕当初那个写日记的小眼镜先生。

比如去年中秋，早上我和家里的那口子刚刚从火车上下来，不巧就下了雨。秋雨清冽，浇得满街没什么行人。即使出现三两个人也都穿着粗重的毛衣或者运动衫，只有一个上了点儿岁数的男人仍旧穿着半截袖，大概是想凭一己之力挽留夏日时光吧。

中秋并且有雨，往常的时候，一首小诗就该出现了，但我查了查当年的诗歌本子，并没有写，并不是因为心情起伏之类，而是因为一夜的绿皮火车让人疲惫。我回到家中蒙头大睡，完全不顾雨滴自娱自乐的奏鸣曲。醒来时已是正午，家里的那口子不顾旅途辛苦去看望她的妈妈了。一个朋友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看晚上中芭的《天鹅湖》，我怎么答的完全不记得了，反正后来谁都没有看上。那是另外一篇故事的内容了。

突然想起有一年的中秋夜，我和家里的那口子也是和这位朋友一起去江北看戏，看的是巴西仓库剧团演出的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而且当天下午，是我在大剧院给观众做的导赏讲座。有机会向莎士比亚表达敬意是我期待已久的。当然这个也是另外一篇故事的内容。巧合的是，当天晚上也下了雨，而且我还写了一首诗，其中几句是这样的：“……茫茫的中秋雨夜。隔江对岸的灯火中那些吃五仁月饼的人，在还是不在？雨夜拒绝所有关于人生意义的提问，拒绝那些望月的宿命虚幻。”五仁月饼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月饼，现在也爱吃，即便不是中秋节，偶尔也会买一块解馋（绝对不是怀旧）。“在还是不在”是《哈姆雷特》中的著名台词，通译为“存在还是毁灭”，读书的时候，我的老师王一川先生说，这里还是译成“在还是不在”更为妥当，所以我理所当然遵从恩师的主张。那天夜里，雨下得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月亮都被淹没在雨雾之中，模模糊糊地散发着黄白的不规则光晕。

还是回到去年中秋吧。家里的那口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剧集看书，接朋友的电话或者微信问候。有一个诗人大哥夸我和纪梅博士的访谈如何如何好，让我非常不好意思。那天我自己也吃了大餐。虽然有人不喜欢我晒这个，但我自己仍旧忍不住。我把这个称之为热爱生活的基本表现。我要大声宣布：去年中秋夜我吃的是大虾、酸菜鱼和萝卜丝饼！当然这很平常，但我却感念每天都能吃点儿什么。你要知道去年中秋之前我住院的时候可是没什么胃口的。所以爱你的人祝你好胃口，不爱你的人才觉得你庸俗。我无所谓。吃好喝好，认认真真地活着就好。那天夜深的时候，家里的那口子回来了，我们一起吃水果，一起吃月饼。我提议出门看月亮，家里的那口子说，外面还下着雨呢，没月亮。外面没月亮，家里有月亮也一样啊。

今年我发个小愿，如果中秋夜还下雨，我就再写一首小诗，为我和家里的那口子，也为我们大家认认真真地活着。

（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