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与误会

德国大学每年冬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校园中央的学生欢迎中心门口就会派发“欢迎大礼包”。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各种饮料、小零食、一支铅笔，还有校内外各种餐厅酒吧的小广告和折扣券。每年领取点都是人山人海的年轻学生面孔，队伍蜿蜒看不到尽头。

今年我幸运地领到了一份，说起来多亏中国同学带着我趁人少的时候排队。打开布袋我想拿个饮料喝，查看了五四瓶饮料都是含酒精饮料，含量还不低，再看布袋底下，还有烈酒的小包装试用装，整个礼包里压根就没有不含酒精的。要知道这可是德国的公立大学啊，要知道大学里还有大多数没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有不少才十七岁啊，比如我两个法语课的同学。

对我这样一个不吸烟不沾酒精的东方佛系生活倡导者来说，与德国同学间的交往存在着一种天然的文化震撼。女同学请我去家里吃饭，晚餐做好端上来，翻遍冰箱找不到我能喝的，没有一种不是酒，或者不含酒精，结果我就只能接一杯水龙头的水。女同学来我家吃饭，只能自己开车带着一箱啤酒来配饭。嗯呐，啤酒在德国是用来解渴的，德国人并不把啤酒当酒精来看。平时经常可以在大街上，公交车上，看到德国人男女老少，包括文静少女和耄耋老爷爷，手持一只打开的啤酒瓶，一路解渴，就跟我上学路上要带着一瓶矿泉水是一个道理。

德国的烟草工业和酒精工业并驾齐驱。去年圣诞节，我住的公寓楼半夜起火，来了上百辆消防车和警车，两位九十岁以上的女邻居遇难，原因是有人抽烟引起了火灾。要知道我住的公寓楼可是一栋医院配置的养老院啊，除了我这间公寓外租给学生，其余的都是病房式的，只有老得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才会住进来，大多数都是八九十岁了。我很难想象，德国全民抽烟喝酒盛行，为什么平均寿命还这么高？更难想象的是，每次放学回来，我都能在大楼门前看到我那个九十几岁的女邻居坐在轮椅上抽烟，每五分钟一支，风雨无阻。

上周我去健身房上瑜伽课，一时平衡掌握得不妥跌倒了。教练连忙停下来问我，伤到了哪里？我想说，我的大脚趾关节扭到了，但是疼得有点厉害，一时没想起德语的“关节”怎么说，我就指着脚上的大拇趾关节，说了个英语的“关节”。教练小哥是个蓝眼睛的活泼的年轻人，他重复了一遍我说过的英语单词，我看得出他忍了两秒钟，然而还是噗嗤一声。然后整个教室里的老老少少都全体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这让我顿时疑惑了，话说英语“关节”这个单词有这么有趣吗？我重复了一遍，试图让发音更加标准，结果大家还是一头雾水。

健身结束换好衣服，我到前台去还钥匙手环，刚好遇到教练小哥询问我的伤情，我连忙问他大家究竟为何不语？要是不告诉我，我这只猫就要被好奇折磨下半生了。他反过来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想在瑜伽课上抽烟啊？是受伤太痛了，需要卷烟来镇痛吗？小哥说，我问你伤到了哪里，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说：“卷烟！卷烟！”呃，我回答，我没说“卷烟”啊，我说的是“关节”。他听到这个英语单词，再次抿嘴不语。

此刻我终于想起来了，英语单词“关节”还有另一个非正常的用法，就是指“卷烟”。要知道德国人的英语普遍都很好，因为中小学都有这门课，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个英语单词。然而神奇的是，为什么他们全体一致忽略了“关节”的正式含义，而对于“卷烟”这个非正式用法如此熟悉呢？一词多义在每种语言都会发生，所以语言表达总是依赖上下文。话说当时我们都在瑜伽课上，我指着我受伤的大脚趾关节，是怎样奇葩的脑回路，才能让全体德国人百分百联想到了“卷烟”呢？

德国精神分析疗法中有一项技术叫作“自由联想”，根据病患自由联想的内容，可以洞悉他们的内心。经过了这次误会，我再次深深地意识到，德国人的潜意识里有两个单词肯定是字体最大的黑体，那就是“酒精”和“卷烟”。（孙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