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瑞高：青浦之水

这些年您去过青浦吗？

您见过国展馆外小涞港的一泓清水吗？您见过淀山湖畔彩虹桥上的日出吗？您在环城水系公园拍过水城门的照片吗？您去元荡湿地欣赏过白鹭翻飞吗？

青浦水面率18.71%，是上海水面率最高的区；全市21座天然湖泊，全在青浦区；黄浦江源头——淀山湖也在这里……青浦大地上，农村是小桥流水，街镇是流水小桥，“依水而行、枕水而居”是青浦生活真实写照。这青浦的水是怎么治理的？全市最好的水质水环境是怎么得来的？

1 底气

曹偲佳，哈工大给排水专业毕业，现在是青浦夏阳街道水务所所长。我遇见她时，她正忙着处理一件大事：一名居委干部交给她一份视频，是举报政府机关“违规排污”的。到实地确认后，她刚吃好饭过来。

我问，违规排污情况属实吗？她说，属实。我问，那怎么办呢？她说，发整改通知，要求对方限期整改。我问，对方认账吗？她说，那当然。

夏阳街道是青浦城中心地区，有名的夏阳湖就在这里。这130亩的人工湖泊，和不远处的环城水系公园，已成为远近居民休憩胜地。夏阳湖是平地开挖的，耗时两年；环城水系公园更用了十年，被市民称为“十年磨一剑”。它们建设周期长不算，坎坎坷坷也不少。最令人意外的是，老百姓亲眼看见建设者历尽辛苦，纷纷由“恋水”“爱水”变成“护水”。从红领巾到白胡子，从湖边的情侣到正在跑步的健将，人人都成了不戴袖标的“护水员”，若一个人往河里扔一块瓜皮，周围会有几个人同时站出来跟他讲理。

曹偲佳手里的“举报视频”，就是由这样一位“护水员”拍下来的。据信这位“护水员”是与政府大院隔河而居的小区居民。这些年，青浦所有小区，都完成了一项大工程“雨污水分流纳管”。这项工程大大改善了河道水质，让居民有了闲情逸致，在河边钓鱼闲聊、散步打拳。好不容易建起清水河，居民们再也不允许任何人往河里偷偷排污。这些天，太阳明晃晃的，河岸雨水管不该有水排出来呀，可人们看到，小河对面大院的雨水管里，不时有水流出来，颜色不对、形迹可疑……居民把这段视频传给居委主任，要求“河长”马上向水务部门举报。

我问小曹，这是重大事项吗？小曹说，当然是。我问，那你要向局里汇报吗？小曹说，倒不一定，向违规方发出整改通知，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我问，如果对方不整改呢？小曹说，那就移交执法支队处理。

小曹语速很快，目光里了无波澜。我来青浦看水无数次，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清澈的河面下，原来有这么深的水。

我问小曹，这类事你过去处理过吗？小曹说，处理过。我问，对方有些什么单位？小曹说，有国家司法部门，有监督管理机关，还有大企业大公司。我问，结果怎么样？小曹说，他们都很重视，限期内全部整改，也没再犯。我继续问，那你今天进政府大院去处理这事，思想上有顾虑吗？小曹说，没有！我问，为什么？小曹说，我们依法治水，有法律支持，有群众支持，这个底气我们一直有。

我抬头看了小曹一眼。这位哈工大女生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甚至给人一种柔弱之感；说话间却很冷峻，让人直觉，她内心有锋芒在。

青浦之水，不也有这样一种水性吗？

2 四海

曹偲佳是哈尔滨人，来自最寒冷的黑龙江省。

像小曹这样的青年才俊，青浦十年来引进160多名。近的来自苏、浙、皖，稍远来自湘、鄂、赣，更远来自云、贵、川。有次我听同车小伙说，与他一道来的同学中，还有来自陕西、甘肃、宁夏的。我内心不由得一震：那不是中国最缺水的省份吗？青浦的水，是大江南北、黄河上下的有志一代在共同治理啊。

秦红，青浦水文监测队队长，长期担任水务局人事科长。为寻找未来水官，她带着科里人，年年跑细腿，“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老局长陆剑波知道她们跑得苦，锲而不舍地与人社局“磨”，终于“磨”出一个“特权”：可直接去全国水利类一流高校进行校园招聘。

这一招打开了“断头河”，五湖四海的活水哗哗地流了进来。清华、同济、武大、河海、哈工大……水利才俊会聚“青浦水务”，专业技术类人才占比超八成，博士硕士也进了近三十名。

有人就说：错把水务当高科，水务局是不是把自己业务看得太高了？

一位行家说，没错，当代水务就是高科技。他举了个例子：国展馆外的小涞港，几年前还是一河黑水，水务局举全局之力，在南京水科院院士级科学家指导下，运用物理、化学、生物等多种高科技手段，才如期完成治理任务，如今这条数公里长的河道，以清澈见底的河水环绕“四叶草”，变身为“长江经济带最美河流”。如果没有高科技，这样的奇迹是不可想象的。

青浦水务有个培养人才的导向，叫做“赛马场选马”，意即在竞争中选人。许多基层领导吃透这一精神，都把“马”早早送进“赛马场”，在实践中考察选拔。陈建华就是这样一位“伯乐”。

老陈在练塘镇水务所任支书，那是陈云同志家乡。老陈知道，要把练塘镇建成新农村，靠自己这代人不行，要让后生上去才有希望。他的“赛马场”，就设在治水第一线。

江苏小伙曹辉，毕业于河海大学，在校期间就入了党。老陈一直在寻找放出这匹“赛马”的时机。那年，练塘镇成立现代化农业园区，一开园，老陈就推荐曹辉去搞“小农水”，那可是一片科技含量很高的“赛马场”！小曹入场后，点子多、肯吃苦，投身农田水利实践，得到了很大锻炼。几年过去，他现在成了区局规划科负责人。

四川小伙向赟旭，武汉大学毕业，比曹辉晚来一年。那年练塘镇建设“美丽乡村”，治水是重活，很有挑战性，老陈带小向入门，还根据特长推荐他介入规划设计。这工程历时数年，条件艰苦，小向经受住考验，在“火线”上入了党。他提炼的“三联工作法”，还上了《中国国土资源报》。现在，他已是区水利所副所长。

青浦之水宽厚，温润着四方少年人生；青浦之水浩荡，得自于五湖四海阔达。

3 本土

在青浦水务专业骨干中，外省籍人才占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本地才俊，也都是好样的。

汤庆丰是青浦供排水所所长，一个学者型人才。他家住青浦，中学就读青浦高中，大学毕业于同济，参加工作后又回青浦，典型的本地人。

小汤家门前有条河，伴随他祖祖辈辈，也伴随他度过青少年。读中学那些年，他看到河水变质，小伙伴们再也不能下河游泳，很是伤心；附近水村，还传来癌症病人增多的消息……他起了报考环境专业的念头，要为家乡治好这一河水。

儿时有志一生梦，小汤真的在同济大学修完了环境专业！2004年毕业季，水务局人事干部问他：愿不愿意回青浦来治理污水？小汤说：行！

实现少年初心的机会来了。在最基层的污水厂里，小汤一干就是6年！就在这些年里，他和同事们探索污水处理先进工艺，排放全部达到了一级A+标准，污泥干化焚烧项目也达到行业领先水平。

我问小汤，这些年，你哪一刻最有成就感？他说：从厂里排放口舀一杯处理过的污水，与一杯矿泉水放在一起，你根本认不出哪杯是污水、哪杯是矿泉水，这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金卫新是另一类人才，外交家型的。他到金泽镇担任水务所所长，第一件头痛事就是雪落漾上源源不断的水葫芦。他这里好不容易打捞干净，第二天一睁眼，上游水葫芦又“雪落一样”飘来了。

“雪落漾”是界湖名，湖对岸就是江苏黎里镇。金卫新想，这样打捞下去，哪天是个头呢？

机会终于来了：黎里镇派干部小吕到金泽来“交流”，他挂的副镇长一职，正是分管水务的！

金卫新趁汇报工作，把治理“雪落样的水葫芦”列入计划，并建议与黎里镇联手治理。

如果说，小吕是沪苏两镇间的桥梁，那么金卫新就是最早过桥与黎里握手的水官。他热爱家乡水、敬重对岸人，走在桥上，就想着要把“联手治水”扩大到长三角，让各地百姓受益。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条件，因为苏浙两省，黎里、周庄、锦溪、姚庄……都有他的朋友。

除了学者型、外交家型，青浦水务人才中更多的是“实干家型”，徐泾的胡志华、盈浦的蔡建军、质检所的林隆钊……

陆上之路有界，青浦之水无声。

4 分量

程光宇也是青浦引进的外省人才。2002年，他离开安徽宣城来到青浦，“一句话也听不懂，一个菜也吃不惯”；如今，他是青浦区水务局局长。

采访程光宇时，他第一讲的是，感谢历届前任给他留了“一个好家底”。我问是什么“好家底”，他说，前任们在位时，青浦水务就一直在全市领先，譬如，水利设施社会化服务率先实施三年；又譬如，在全市最早采用“活性炭+超滤膜”深度处理饮水，又最早启动居民住宅二次供水设施改造……作为后继者，他自豪，但不敢懈怠。

我问他为什么不敢懈怠，他说，全区、全市都看重青浦这一片水啊！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我受局班子委托，一次次陪着市委书记看水，就觉得在青浦管水，肩头不轻松。

他说，前任一位市委书记，有一次点名要看青浦中小河道的“劣质点”，我就带他去了骑龙港。这条河流经镇区，有几十处污染源。我领他到河边，那里有个菜场排水口，里面屠宰的内脏污血都从这里冲进骑龙港。书记看着一河污水，面色凝重。不久，全市开始“五违四必”综合整治，黑臭河道攻坚战也随即打响……

书记又来青浦时，说这一回要看个“整治过的点”，我就把他带到张马村。也许是凑巧，也许是他眼尖，进村不久，他就看到一位老妈妈正在桥头洗碗。多少年没见群众用河水洗碗了，书记有些激动，上去问：“老妈妈，你怎么在河里洗碗啊？”老妈妈说：“现在河水清了，可以洗碗了。”书记指着场上水龙头问：“你怎么不用自来水洗呢？”老妈妈说：“自来水要花钱的。”书记笑着说：“这个村的河道整治，可以打及格。”

程光宇说：我陪这位书记看了三次水；继任的市委书记，我陪着看了六次。有一次我听书记说：“青浦的水治好了，上海的水也就治好了”。你掂掂看，青浦水在上海，究竟有多少分量！

程光宇还说：现在我们这里，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水上可以办大事了。我给你举个环城水系公园的例子吧：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只能小打小闹，搞一两公里河岸整治，老百姓不满意；2012年开始，市区联动，大动作一个接一个：城市更新、“城中村”改造、“五违四必”、整治中小河道……积小胜为大胜，你看，现在环城水系打通了，两岸公园连起了，长度达到21公里，喜欢长跑的市民说，我们沿着环城河跑，一圈正好“半马”！

听完介绍，我隔天就进了“知道书院”，登上“水城门”，畅游环城水系公园；又隔天，我上午去淀山湖、元荡，走了彩虹桥连心桥；下午沿夏阳湖绿道逛一圈，又去西岑欣赏“蓝色珠链”……无论走到哪里，都听到有人喊：青浦水现在老灵额！

老百姓眼睛雪亮，组织上也是眼睛雪亮。2022年秋天，青浦水务局机关墙上新增一块奖牌，上写：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集体；落款：中共中央、国务院。

这分量，青浦之水也从没有承载过。（彭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