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许忠指挥马勒《第三交响曲》: 用音乐表达“世界观”

这个看似很大的题目其实并不夸张，因为马勒就是想在《第三交响曲》中用音乐表达他的“世界观”。马勒与另一位晚期浪漫派的重要作曲家西贝柳斯曾有过“对话”，他们对交响曲本质的理解有很大的不同:西贝柳斯崇尚交响曲体裁特有的严密、深层的逻辑建构，马勒则强调交响曲应当像这个世界，它必须包罗万象。换言之，马勒理解并纳入自己创作实践的交响曲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纯音乐”(亦称“绝对音乐”)，而是一种能够展示人文蕴涵和阐释人生哲理的特殊艺术载体。然而，马勒对交响曲人文蕴涵的承载与表现方式的认知与柏辽兹和李斯特所实践的所谓“标题音乐”(program music)路向有很大不同。虽然马勒深刻体会到作曲家的创作灵感和艺术诉求及音乐表达与创作者本人在独特生活中形成的体验、思考的内在联系，但他明确反对“标题音乐”那种依赖或密切关联文字性标题的音乐写作。

值得注意的是，在有意识地远离引领十九世纪器乐创作主潮的“标题音乐”的同时，马勒却大胆地将声乐引入器乐曲体裁。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首次将声乐纳入本为纯器乐的交响曲体裁，这史无前例的举动无疑让后世作曲家再思交响曲体载的“涵义”和“品格”。如果说“贝九”第四乐章中的声乐运用是贝多芬交响曲创作的一个“特例”的话，那么马勒的九部交响曲中有四部融入了声乐表达的这一现象则说明：作曲家对交响曲“内容”承载的理解和交响思维的展示已达到一种具有典型意义的“范式”呈现。正是这种独具特色的交响曲写作“范式”使得马勒能够潇洒自如地展示他的“交响世界”，而《第三交响曲》作为这个“交响世界”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让我们看到了音乐表达“世界观”的可能性。

马勒《第三交响曲》中的“世界观”是作曲家融入强烈自我意识的世界观察，他试图从体现生命现象的多个维度叩问世界的存在方式和意义：“Ⅰ.潘神醒来：夏日进行曲：Ⅱ.草场的鲜花告诉我什么；Ⅲ.森林中的动物告诉我什么；Ⅳ.人类告诉我什么；Ⅴ.天使告诉我什么；Ⅵ.爱情告诉我什么”。这是马勒《第三交响曲》最初手稿上可见的每个乐章的文字提示。虽然马勒后来在正式出版的乐谱中将这些文字全部删除，但我们可以从这些曾经出现在作品初稿上的文字体悟作曲家脑海中涌动的哲思和充满人世关怀的情愫。《第三交响曲》可以理解为马勒对这个世界的全方位审思和拥抱，正如作曲家所言：“在其中，整个世界都要被反映出来——可以这样说，作者只不过是一件乐器，整个宇宙都在它身上弹奏。” 

马勒的《第三交响曲》曾在BBC的一项投票遴选中跻身“世界十大交响曲”之列，这说明这部作品在整个交响曲发展史中的重要地位。《第三交响曲》内涵丰沛，结构庞大，体量厚重，这对任何一位指挥家和任何一个交响乐团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它不仅检视指挥家对作品的理解，也在考验乐团演奏员的表演水平。因此，可以这么讲，能敢“碰”马勒《第三交响曲》的指挥家和乐团都是已经具备了艺术自信和表演能量。

苏州交响乐团在首席指挥许忠的带领下，先于6月28日在苏州金鸡湖音乐厅首演《第三交响曲》，紧接着于30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再次演奏此曲，受到上海乐迷的热烈欢迎。这支2016年才建立的年轻交响乐团所迸发出的艺术朝气和音乐能量让人刮目相看，这与乐团艺术总监陈燮阳和首席指挥许忠的指导与训练密不可分。近三年来，苏州交响乐团已在许忠的指挥下相继演奏了马勒的第一、第四和第五交响曲，这无疑给这次的《第三交响曲》演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许忠的指挥生涯开始于他在欧洲的歌剧指挥，近几年他在交响乐指挥方面的成就有目共睹，尤其是他能将歌剧指挥特有的艺术细腻和抒情姿态带入到交响乐作品的处理中。虽然《第三交响曲》是一部张力强劲的交响巨制，但其中有部分是非常抒情的表达。每当抒情部分出现，许忠的指挥处理都是用了非常舒展的手势，在突出音乐“气口”的同时，加强旋律长线条的自然流动，形成浓郁的抒情气息。第六乐章是整个乐曲的最高潮，这里的弦乐大段抒情歌唱是马勒整个交响曲创作中最动人的表达之一，正是在这个乐章里，马勒尽情表达了他的人间大爱，他对世界的哲思冥想。

必须为苏州交响乐团的钢管声部点赞，这是整场音乐会演奏最出彩的亮点。马勒在《第三交响曲》中大量运用铜管演奏，既有雄伟壮阔的号角鸣响，又有渗透交响叙事建构所需的铜管衬托，而铜管演奏家的精湛演奏让整个乐曲显得格外辉煌。

苏州交响乐团演奏的马勒《第三交响曲》让人看到了中国交响乐团的音乐活力和巨大的艺术能量。无论是音乐界，还是广大乐迷都对马勒的交响曲感兴趣，主要原因除了人们着迷于马勒特有的交响气质和音乐美感，这位晚期浪漫派音乐大师的交响哲思无疑是启人心智的艺术源泉。世界需要不断的认识，而马勒音乐中呈现的“世界观”至少是我们体悟人生和审视世界的一种独特的启示。（孙国忠）